长子素来意气风发，隆庆帝还是第一次见到儿子这副失意苦涩的模样，当爹的心疼儿子。

可即便是当皇帝的爹也改变不了一人只能娶一妻的伦理纲常、以及贸然更换太子妃会导致的朝局动荡。

“老大，朕忽然觉得有些对不住你。”

太子依旧是淡然温和，笑道：“父皇这是开始自省了？若是早些年听到这些，父皇定会谴责儿臣过于儿女情长没有王霸之气。”

“……”

隆庆帝莫名的心虚，他，他以前这么不近人情的吗？

晋王忽然道：“这还不简单，父皇年纪大了，自然而然的就更重感情了，不再像年轻时那么狠厉无情。”

“……”

虽然说得是事实，但是那句年纪大了就不能说得委婉点。

三儿子说得话糙理不糙，的确就是这么个事。

合格的帝王，总是要用理智压抑住感情的，只要朝堂安稳、四海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帝王个人的那些儿女情长算得了什么。

隆庆帝曾经这样严格要求过自己，也曾这般严苛的要求过长子；但就如三子所说，人年纪大了，自然而然的心肠就软了，如今再看到长子这般错失所爱而流露出的遗憾悲戚，他心里只有满满的心疼。

太子不喜欢沉湎过去，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怜惜，“父皇若是心有愧疚，那儿臣求父皇一事——儿臣的遗憾已成定局，那三弟的婚事上，一定要让三弟选一个他自己喜欢的女子。”

晋王猛地看向太子。

隆庆帝面色复杂，“怎么？在你眼里，你老子是不是除了棒打鸳鸯什么都不会？”

太子没说话，定定地与帝父目光对视。

隆庆帝觉得自己如今是真没出息，年纪大了就这点不好，儿女稍稍示弱，他就心软。

“行了行了，朕答应你还不行。”

“多谢父皇。”

隆庆帝瞥了眼三儿子，“你大哥对你比对朕还好。”

“……”晋王直接不回。

“老三，朕怎么听说你前些日子让昭阳帮你把信阳侯家的姑娘给诓过去了？”

晋王眉心一皱，有点怀疑自己耳朵。

“您是怎么知道？谁说的？”

隆庆帝嫌弃道：“昭阳那个大嘴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还指望她帮你保密？”

“……”

“好啊，还是你小子有眼光，楚家姑娘才十三吧，你就盯上了？”

“如何？需不需要朕即刻下旨给你们赐婚？”

晋王双手合十拜他亲爹，“不用，儿臣自有主张；只有您千万别捣乱，我自己来！”

隆庆帝：“行！有种成亲赐婚的时候你别来求朕。”

晋王：“到时候再说吧，您不乐意我还有母后呢。”

“……”

逆子！

~

千秋节当日，除了每年都有的一些常规流程、比如说群臣朝拜、六宫同贺以外，四十岁的沈皇后收到了一份与众不同的的意外之喜。

庆典一直持续到晚上，夜色落下之际，宫里各处开始燃放焰火，五颜六色，映满天空；

晚间的宴席上，嫔妃王爷公主等纷纷献上寿礼，沈皇后皆是含笑的收下；

其中最让沈皇后意外的，当属隆庆帝所赠的一对雕刻着龙凤图案的环状玉佩，乃是用一整块极品的蓝田芙蓉玉雕刻而成。

沈皇后对丈夫所赠之礼十分喜欢，但拿起端详之际，却发现这玉的确是块上好的玉，但这雕刻的工艺实在是不敢恭维，即便是宫里手艺最差的师傅也不至于此。

看起来是个生手所刻，手法技巧十分生疏。

昭阳适时“拆台”，玩笑道：“母后，您可别嫌弃，这玉佩乃是父皇亲手所雕，看起来自然和内务府所出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无非就是水平粗糙了些，远没有专业人士所造出来的那样精美。

隆庆帝被女儿拆穿，脸上有些挂不住，“就你多嘴。”

沈皇后却是心中一暖，“原来是这样，陛下心意价值千金，臣妾很是喜欢。”

可不是嘛，出自帝王之手的东西，谁会在意它是不是真的好看，关键是这份礼物背后的诚意和真心。

昭阳瞄了眼越贵妃，果不其然，嘴角虽然是笑着，但那眼底的醋意都要扑腾出来了；

而其他的，丽妃、贤妃等人，都是满面笑容，真心为皇后高兴；剩下的低位嫔妃，自然就更不敢和皇后争风吃醋了。

昭阳：“母后，除了这些，还有一份礼物，不过这一份，是我和大哥三哥还有父皇一起想到的，主意，也是大哥三哥负责筹办的。”

沈皇后：“你们还有什么新鲜花样啊？”

昭阳神秘兮兮，“您跟我来就知道了。”

众人便随着昭阳来到了长秋宫的后殿花园，进去之前，昭阳再三叮嘱，要众人进去后保持安静，免得让园中的东西受了惊吓。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隆庆帝挽着皇后，带着几位高位嫔妃先进去，后面的人慢慢跟上。

花园此刻没有点灯，只见朦朦胧胧的草木之间透出一些绿硬硬的光点，一点，两点，缠绕在草木之间，像是从天上洒下来的点点繁星，微微地闪烁着。

有嫔妃轻声惊呼，“天啊，是萤火虫。”

“好漂亮啊，宫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萤火虫啊。”

沈皇后不可思议道：“这是……”

皇后身边的宋嬷嬷：“是太子殿下和晋王殿下带着人安排的，就为了让娘娘一眼欢喜。”

沈皇后感动于儿女们的用心，“这个季节，哪来的萤火虫啊。”

昭阳拍着胸脯，“大哥三哥是什么人，什么事能难住他们！”

随即，天空中忽现漫天的孔明灯，远远望去，数不清的明灯如同浮在天河之上的皓月繁星，光华璀璨，伴随着天空不断绽开的焰火，宛如天宫星市。

皇家中人，见多了珠光宝气，就稀罕这样朴实无华的心意。

众人纷纷跪拜，齐声贺皇后千岁；

皇后亦肃穆望天，双手合十，祈求四海安然，风调雨顺。

……

萤火虫和花灯都是面上的，太子等人实际的生辰礼物也早送到了长秋宫。

太子的，是一串在菩提寺开过光的翡翠佛珠；晋王，则是一株巨大的红珊瑚；

而昭阳，则是一幅亲手所画的祝寿图。

孩子们送的，沈皇后从不厚此薄彼，每一个都喜欢，太子送的佛珠第二日就随身带着，晋王送的红珊瑚摆在了寝殿最显眼的位置，昭阳所送的画也裱起来挂在了梳妆台的旁边。

而隆庆帝亲手所刻玉佩，自然是要时时刻刻戴在身上。

就如皇后自己所说，无需排场多么显赫，丈夫和儿女的一片真心，就足以让今年的寿辰毕生难忘。

日子进入四月，已经步入初夏了；天气彻底暖和了起来，不必再担心倒春寒不敢换衣服；

抽出一日时间，楚玥哪都没去，指挥丫鬟们将箱子里的春衣都拿出来，晾晒一番，再熨烫平整。

江氏从外而来，一进门就看到房内各处都堆满了箱笼，桃红柳绿、水蓝海棠，各色各样的衣裙简直闪花了眼。

小姑娘，没别的，就是衣服多。

楚玥正在进行旧衣服的舍离，毕竟每年开春都要做新衣服，而一些不常穿、或是款式过时的旧衣服就要淘汰出去，或是赏给丫鬟、或是另做处置。

“阿娘，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找我有事吗？”

江氏：“你外祖父府上递了口信来，说你表姐玉妍打算去北山别苑住一段时间，清静清静，也避避风声。”

“避什么风声？”

“自你表姐回家，江府每日登门的女眷夫人就没断过，话里话外，要么是想把你表姐再说媒，要么就纯粹是不怀好心嚼舌根子找不自在；一来二去，你表姐也烦了，正好如今正是开春，北山那的风景最好，出去清净清净也好。”

江府的北山别苑是圣上所赐的园林，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是个上好的避世之所。

楚玥有点点心动，“玉娆表姐去不去？”

江氏：“玉妍都去了，那丫头能不去？”

楚玥两眼放光，抓住江氏的手，“娘，我也想去和她们作伴。”

江氏一眼看出她的心思，“你是想去个没人管的地方可劲撒野吧？”

“……”

江氏可太了解这帮孩子了，毕竟她也是打那个时候过来的。

这么大的孩子，最不喜被人管束，虽说和父母长辈一起住，不缺关怀挂念，可在这个年纪的孩子眼里，这份关怀却更像是唠叨管束；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要是几个孩子单独住到别苑里，江氏都不敢想她们能疯成什么样。

处于晃着娘亲的手臂开始撒娇，“娘，您就让我去嘛，难得能和表姐她们一起。”

“没说不让你去，但娘得和你约法三章。”

“三十章都行！”

“第一，到了那，不许纵酒！”

“好。”

“其二，不许熬夜看话本。”

“没问题。”

“最后一点，不许带着你表姐她们喝酒！”

楚玥：“……”

她是多酒鬼啊，需要叮嘱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