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霏雨面色苍白。跟在金母何广翠身后，金父冷着脸，勉强亲密的由何广翠挽着。何广翠脸上维持着微笑：请你记住，在老宅，我是唯一的金太太，是你的结发妻子，是你嫡子的生身母亲！

金浮光冷哼。

火车到站。方太太挽着方市长最先下车，身后是方晓婷和秘书姜海柏。紧接着是傅春图和沈黎黎。

何广翠热情：方市长、方太太，一路辛苦了，还顺利吧？

方市长：一切顺利。

何广翠抬手召唤，金霏雨彬彬而至：方市长，方伯母。

还有，方小姐。

方晓婷兴致怏怏的回礼。开口道：这位是中央巡捕房探长傅春图，和他的妹妹。也是我的闺蜜沈黎黎，不介意我们同行吧？

金霏雨：自然。

对金霏雨的第一印象。是年纪轻轻的男人，充斥着暮气沉沉，华丽，也腐朽。说不清的感觉让沈黎黎格外不喜。但他彬彬有礼，挑不出错，沈黎黎面上堆满笑容：打扰啦。

傅春图：打扰。

金家祖籍杭州。祖上富甲一方，但子嗣稀薄，算命先生讲杭州不旺金氏，老太爷做主，举家搬迁去往上海发展子嗣事业，一不小心又成了富震上海滩的大亨。钱，是越赚越多，孩子么，也倒是生了两个，一男一女，看着芝兰玉树，看着娇媚夺目。勉强也算子嗣丰厚了。

果然是富贵呀。老宅子占地十亩，一眼望不到边。傅春图和沈黎黎各自分到一个院子，还有下人服侍。晚上，是丰盛的接风洗尘，男主人金浮光举杯致辞：......

沈黎黎懒得听，她的小包裹里吃食已经消灭干净了，肚子饿的咕咕叫。好不容易等开饭，竟也优雅的小口吃起来，乍一看，礼仪与方晓婷不相上下，傅春图满意：终于像个女孩了。

他拿起刀叉，有意无意的撇着金霏雨——他面色苍白，看样子是大病初愈，但身子骨康健，话语中气十足，举手投足得体，方家父母越发满意。

方晓婷是不满意的，沈黎黎的房间里，方晓婷趴在床上，叹息：这就是所谓世家！不大的孩子都教养的人精一般，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循规蹈矩，墨守成规。

沈黎黎想不明白：这不好吗？

方晓婷拄着脑袋：黎黎，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因为你身上，总有一股新奇劲，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我猜不到你明天会发生什么，后天会经历什么。可金霏雨不是，我能清晰的看到他的未来——我们会相敬如宾。他会继承家族事业，会如同他的父亲、祖父那般，重复他们的一生。而我，则会跟金阿姨那般，在深宅大院，等着金霏雨回家、一日，一月，一年，一辈子。

沈黎黎：因为我们的出身不同。你出生在上海市长的家中，我出生在吴县丝绸店的后院，这注定了我们不同的人生呀。你享受了风光，就得承受风光的代价。

而我，是不可能嫁给上海一个富贵门庭的。我也许会找到一个情投意合的男人，虽然没指望大富大贵，但随心所欲。

真是不知足，我羡慕你，你羡慕我，唉。

沈黎黎说完，大大咧咧的爬上床，盖好被子：晓婷，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找到一个既有钱、你又喜欢的男人。

沈黎黎困了。

一夜无眠。次日清晨，金家的大院刚开始运作，一道人影就闪进了金霏雨的房间，小心的挑开了被子，观察他身体的反应。

软绵绵，软趴趴。

反观自己已经开始每日的晨间抬头了。傅春图眯着眼，盖上被子，悄悄的从金霏雨房间离开。早餐各用各的，方晓婷已经被方母叫去陪何广翠说话了，沈黎黎打了个哈欠起床，推开窗户，就听见门外的响动：黎黎？

沈黎黎迅速套好衣服，开门：表哥？这么早！

傅春图闪进屋内。凉飕飕的身体被屋内的炭火熏热，捧着一杯热水开口道：你猜的没错。金霏雨不行了。

哈？

这么快就知道了？沈黎黎从过往阅读的话本子上精准抽出一本，刚准备在脑海中重温自我奉献的桥段，就吃了傅春图一脑蹦子：想什么乱七八糟呢，眼珠子滴溜溜转。

沈黎黎揉着头：烦死了。

傅春图：把你的幻想劲用到正地方！

沈黎黎刚准备分析。下人来敲门：沈小姐，您醒了没？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沈黎黎：我醒啦！表哥，咱们先吃点东西吧。

女主子和女客人是在花园设置的暖花房里用早餐的。何广翠、方太太、方晓婷三个人很享受，边吃美食边欣赏着怒放的花朵，何广翠越看方晓婷越满意：

晓婷好呀，不仅人漂亮，还能干，听说深受梅兰日报社长的器重！

晓婷优秀，这样的好女子如今可少见了。

晓婷.....

夸赞是毫不吝啬的扔出来，砸的方太太眼角鱼尾纹都深了一点、方晓婷害羞的低下了头。

方太太识趣的反夸金霏雨：

霏雨是个好的，出身世家大族，身上也没那股子纨绔气息。

霏雨是个品德兼优的好孩子，慈善基金会最积德了，日后前途无量啊。

霏雨......

得得得，在彼此的互夸中何广翠和方太太交换了、确定了彼此的心意和决定。方晓婷昏晕晕的，察觉到不对时，似乎来不及了，何广翠已经迫不及待的提亲了：

要我说呀，天作之合可等不得，过了初七，就立刻定下来，亲家母，您觉得呢？

这就亲家母了？方太太一点也不介意。但嘴上还是矜持：这我得跟先生商量商量。

何广翠的笑容一如身后开放的鲜花。方晓婷死拽着自家母亲的衣角，好不情愿，方太太反手握住方晓婷的手，警告她不许坏事。

男主人和男客人坐正听用餐，金浮光、方市长、金霏雨的谈话里，都是对局势的看法和前途的展望。或许存在试探，但方市长并不介意，为着未来方晓婷嫁过去后更有底气，实话实说自己的前程大好。

等金浮光和何广翠在书房汇合，本该是结两姓之好的和谐，却成了一场大吵。

金浮光冷冷：你可想清楚了，方国华到底是上海市长，方晓婷是独女，你欺骗他们，等东窗事发那日，你如何交代？

何广翠讥讽：看意思，老爷是不管啦？如今，心里头都是你外头那些野种吧！霏雨废了，他们名正言顺了？

同样吵架的还有方氏母女。方太太喋喋不休、委委屈屈：我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金氏富贵，你这辈子无忧了，难得的好亲事，你不愿意，还想上天嫁玉帝不成？

方晓婷气的脸蛋子通红，泪眼汪汪的投向方市长：爸——

方市长这次站方太太：晓婷，爸爸妈妈是不会害你的。

方晓婷哭着跑了出去。

沈黎黎和傅春图吃的慢悠悠，还没结束！他们正聊到此事：

晓婷这门亲事一定得黄，这与守活寡有何区别？我一点也不愧疚，金太太好狠的心，明着算计晓婷！

傅春图同意：你去做吧。这事儿表哥支持你。

沈黎黎感觉温暖：表哥，你果然变了，变的更温和了。谢谢你！但我不能告诉晓婷事实真相，她那么单纯，那么善良，这种恶邪的事情，别让她面对了。

方晓婷破门而入：黎黎，你有什么瞒着我？

沈黎黎大惊：呀，晓婷！你什么时候来的？

方晓婷：你别管，你老实告诉我，什么恶邪的事得瞒着我？

沈黎黎和傅春图对视一眼，灵魂发问方晓婷：我能相信你吗？

方晓婷郑重：当然。

事情要从萧家嫂子心蕾、和她的女儿阿宁说起，当然并无直接证据，是我们的猜想。阿宁有先天性心脏病，这个手术需要一大笔钱，她的父亲沪生和母亲心蕾，从未放弃她，一直在辛苦赚钱积攒手术费。表哥他想帮一把，就去了慈善基金会走动，亲自将阿宁的情况递交给了金霏雨。

金霏雨和随从阿福去到了萧家，对美丽的心蕾见色起意，用资助阿宁手术来要挟心蕾献身。心蕾疼爱女儿，忍辱答应，但有了一次就有了下一次，一次次的屈辱终究让心蕾憋不住了，等阿宁手术完的那一次，干脆咬伤了金霏雨.....

金霏雨恼怒，掐死了心蕾，然后命人去广慈医院杀了阿宁，而后命随从阿福将心蕾带回萧家，伪造阿宁手术失败，绝望上吊的假象。

之后，金霏雨对外宣病，广慈医院的院长江鸿海入府治疗。

金霏雨不能人道了，这意味着未来没有指望，金太太和金先生怕金霏雨被当家的金老爷子放弃，所以放下身段与你家重修旧好，毕竟你是市长的女儿，有了这门亲事，金老爷子得掂量着了。

金丝丝虽然嫁的门当户对，可到底是女儿身，金霏雨无论如何都不会被金太太放弃，那么只能算计你家。

得知真相，方晓婷遍体生寒...犹如置身冰窖！冷的她唇齿打颤：你何处知道....金霏雨不能人道？

这也是沈黎黎好奇的。她望向一言不发的傅春图，示意他解惑。

傅春图没好气：姑娘家少打听。

哼！

沈黎黎继续对方晓婷说道：我表哥和高医生在心蕾嫂子的嘴里，发现了一根毛发。你还记得金丝丝订婚晚宴上，你说的金霏雨病了么？

方晓婷顷刻想明白：是了，不会这么巧！如果你们猜想的是真的，金霏雨太造孽。可怜了心蕾和阿宁！——不能放过他，可需要直接的证据，才能将金霏雨绳之以法——恐怕也难，金霏雨不是一般的人物。

“所以，这个案子，表哥不打算报备给巡捕房了。”

沈黎黎一语激起千重浪，方晓婷吃惊：傅探长，你这是？

“能让巡捕房制裁的，一定会交给巡捕房。然而，总有那么些凌驾于巡捕房之上的权力。蚍蜉撼树，我并未天选之人。既如此，何不将刽子手交还于苦主？冤有头，债有主，亲自讨个公道吧！”

方晓婷很震撼。既震撼沈黎黎凭直觉分析可能的真相，又震撼傅春图的江湖义气。听见没？心动了一下。这是方晓婷追求的、渴望的、喜欢的、人生呀。

我可以墨守成规，但我并非全然墨守成规，我不循规蹈矩，但我也可以循规蹈矩。

方晓婷倏然一笑：说吧，我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