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不会主动联系我，是想通了吗？”

宽大的落地窗前，满头银发的老人，精神矍铄的立在窗前，手机里嘟嘟的忙音响了良久。

林风揉了揉眉头，短短几分钟的通话，花费了他太多的精力，想到以后的不安稳，一阵心烦意乱。

推开眼前的窗，夜风迎面徐来，夹杂着草木的清香，楼下的绿地刚刚修剪过，一地的残枝败叶还没来得及收拾。

林风不太喜欢这种味道，因为这所谓的清香其实是草木的血腥味！

抬头看，瀚空当头，碎星零落，在岁月面前，短短百年人生算得了什么。林风不由地想起和陶云卿的初次谋面，那时的自己还不是林风，那时的世界上也还没有陶云卿。

大家都说小孩子是需要爱的，可是自打林风记事起，他的生活里没有爱与被爱，他所熟悉的是服从与被服从。

没有见过妈妈，也不允许问及妈妈。爸爸好像是个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总是在别人嘴里听到他好忙，忙到给不了自己的孩子一顿饭的陪伴。

林风没有爸爸妈妈的陪伴，虽然孤独但不孤单。他有一座带大大后花园的别墅，他有很多家庭教师，他有很多可以无微不至照料生活起居的仆人。他的生活也不枯燥，他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学习，即便那时候的他并不明白为什么而学。身边的人对他毕恭毕敬，百依百顺，可是林风并不开心。

林风很聪明，学什么都快，老师对他从来不吝啬夸奖，但是那夸奖里总有一些恭维和功利在。学习成果不会为林风带来爸爸更多的关注，但是能充盈老师的钱包。久而久之，林风感觉自己就是家庭教师的赚钱的工具，可是他不敢不学，因为这是爸爸给他的唯一的关注。

别墅是一座踏不出去的华丽牢笼，林风是一个供大家邀功的困兽，困久的小兽还不会撕咬，但是知道要晾一晾幼齿，发泄自己的愤怒。

于是，私下里他被称之为小恶魔，那个小恶魔叫郜启翎。

那是一天的午后，听完家庭教师的课程，郜启翎来到庭院里透气。

暴雨的午后，园丁趁着凉爽修整园里的花草。

虽然割草机的声音不大，但是在这死寂的园子里，也吵得郜启翎阵阵心烦。

一阵清风过，裹挟着浓郁的草木香，赶来照顾他的春姨，失声道：“这味道真是清新，闻起来醒脑提神！”

“你不觉得这是花草散发出的血腥味？！”

小恶魔的话让人感到惊悚。

扔下目瞪口呆的春姨，郜启翎甩头准备回书房！

刚到客厅，就听到楼梯那边噔噔噔……

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自楼上而来。

还没等郜启翎对这种声音做出一个清楚的判断，噔噔噔的脚步声就被

“诶？诶……诶！”

的声音代替，眼见着从楼梯上滚落一个人，准确说是一个年纪相仿的小男孩儿。

郜启翎下意识的跑到楼梯口准备接住他，但是楼梯太高了，小孩儿在滚落的过程中没有任何自救的行动，紧紧护着怀里的什么东西，无意识的团成一团，加快了滚落的速度。

结果就是，小孩儿“咚”的一声撞进郜启翎怀里，顺便将郜启翎撞倒在地上。

从来没有被人如此冒犯过的郜启翎，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措辞来追究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的责任了，就那么怔怔的半躺在地上。

反倒是不知名的小孩儿迅速的一骨碌爬了起来，紧张的查看着一直护在怀里的东西，然后长出了一口气，看样子怀里的东西没有什么问题。

“你就是伯伯说的那个不开心的小孩儿，对不对？”

没头没脑的一句问话，还真是有点儿不知死活啊！

“你好，我是专门来陪你玩儿的小虎子，大名陶云卿。”

孩子表达欢喜的方式往往是最直白最激烈的，刚刚坐起身来的郜启翎，又一次被飞扑过来的拥抱按在地上，还被抱着滚来滚去！

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随后跟进客厅的春姨，什么都没来得及阻止。

看着地上打滚的两个孩子，春姨突然觉得很感动，这才是孩子该有的活力啊！

下一秒，春姨就被郜启翎高喊的“救命”拉回现实，赶忙过去拉开两个孩子，分别扶起来。

此刻，郜启翎的表情很窘迫，大人的那一套他学的的得心应手。对付小孩子，显然没有任何经验，虽然自己也是小孩子。一时的手足无措让郜启翎的心里无端升起惶恐。

索性不去管他，郜启翎走到沙发旁坐下，顺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将注意力转移到春姨身上。

“春姨，解释！”

林风脸色不太好。

“是！”

春姨答应着，招手把男孩叫到跟前儿。

“这是家里帮您找来的玩伴儿，小名叫小虎子。”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也没有经过我同意！”

“今天早上才通知我的，您刚刚上课的时候到的，还没来的及通知您。”

“那为什么不把他安排好，教他点儿规矩，还让他乱跑乱撞？”

“已经安排好了，小虎子急于见你，说有礼物送给你，才跑去你上课的房间找你的。”

“对呀，对呀！可是老师说你刚下楼去院子里了，我才赶着下楼去找你，结果跑太急了，又撞到你。”

一旁的小虎子接过话茬，一副真挚的模样。

“这是我送你的礼物，我包你喜欢！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说着，小虎子郑重其事的把护在怀里的东西献宝似的拿给郜启翎看。

那是一个草编的精致的小笼子，顶部还有一只草编的小动物，笼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虫鸣声。

郜启翎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脸色略显尴尬。

“这是蝈蝈，笼子盖儿上编的也是一只蝈蝈。它的叫声很好听的！”

小虎子不等郜启翎发问，开始自说自话的介绍着送给郜启翎的礼物了，倒也避免了郜启翎自认为的难堪。

“我觉得，你肯定喜欢它！”末了，小虎子很笃定的对自己的礼物做出评价

“并不！”

郜启翎回答的很干脆。

“可是你们多像啊！你会喜欢的，你认真看看！”

小虎子锲而不舍的推销着那份礼物。

“哪里像？”

郜启翎真有点儿生气了。

“表情啊，像这样……”小虎子一边说着一边做了个鬼脸。

陶云卿不太能领会小虎子的意思

旁边的春姨，一个没忍住，乐出了声儿，小虎子真是学出了精髓。

“你那是什么表情，丑死了！”

春姨的笑让郜启翎没了底气，只剩下怒吼了。

“蝈蝈表情啊，就是没有表情，所有的虫子都是这样的。”

小虎子还在解释。

“你才是虫子，你们都是虫子！！！”

小虎子的存在成了郜启翎认知中的一片的真空，在没有准备好对策之前，郜启翎选择了落荒而逃。

课程安排的紧张也有好处，这不就有了体面的借口嘛。

“春姨，我书法课要开始了，赶紧准备！”

郜启翎说完噌噌的跑上楼。

“终于有点儿小孩子的模样了！”春姨望着郜启翎慌乱的背影很感慨。

“春姨，礼物我该放到哪？”

小虎子很执着的送着礼物。

春姨想了想，

“你觉得放哪合适就放哪吧！客厅，书房，卧室你挑吧！”

“行吧，那接下来我该干什么？”小虎子一刻也闲不住。

“放好了，就一起来上书法课吧！”

此刻，书房里的郜启翎一直错乱中。

不过半个小时的间隔，郜启翎书房里的东西都跟复制粘贴似的一变二了。

大到书架，小到纸笔。但凡他用到的都是双胞胎了。电脑，平板什么的也就算了，两个手机都是一模一样的，郜启翎真拿不准哪个是自己的了。

以前还觉得书房太空太冷清，现在倒是充分考虑了空间的利用率，发挥了它最大的作用。

“春姨……”

郜启翎不喜欢私人领域被侵略的状态。

应声而来的除了春姨，还有郜启翎另一个不能掌控的因素——小虎子。

“家里说的，您有什么他就有什么，我们怎样照顾您，就怎样照顾他，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差别对待。”

与其说是春姨的解释，不如说是在颁布圣旨。

好吧，外人看来，他郜启翎拥有的是别人一辈子无法企及的世界，但这个世界仿佛和他也没有太大的关系。这不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开始复制他的世界了。

除了言听计从，郜启翎也别无选择。

“替我谢谢他！”

郜启翎随便选了张书桌坐下，开始了一天的临摹练习。

小虎子也有样学样的站在另一张书桌后，踮着脚偷看郜启翎临摹的内容，七手八脚的在一叠字帖中翻出那一页，搭配好临摹纸，挑了只和郜启翎用的差不多的毛笔，在砚台里按了按，拿棍子似的拎到纸页上方，还没等落笔，一大滴浓黑的墨滴在纸上。小虎子一时心急，拿手去擦那滴墨，结果纸更脏了，手也脏了，防止滴墨被小虎子倒拿在手里的笔也没闲着，在小虎子上蹿下跳解救那张纸的过程中，给他的小脸蛋画了烟熏妆。

郜启翎本想屏蔽身边人的上蹿下跳，但是突然就感觉在小虎子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感，萌生出了一点点于心不忍。

“马老师，你教教他。”

终于在马老师的努力下，小虎子写出了自己的第一个字。马老师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评价，小虎子就捧着自己的字，送到郜启翎面前。

“我很棒吧！”

这个小孩儿的自信是从哪来的！

“棒棒棒，非常棒。马老师，麻烦你帮他裱起来，挂他身后那面墙上。”

这段并不算美好记忆的恍若隔世。

岁月无痕，虐人无声。总以为自己想要的生活还没有开始，却猝不及防的被推入新的人生阶段。

大学生涯悄然拉开序幕，惯例使然，学长学姐们要摆摆老资格，新生初来乍到，要学规矩奉上诚意，各个院系开始了每年一度的迎新活动安排。

陶云卿的辅导员是一位女士，长了学生几岁，也是刚刚走出校园，还没回过神儿，就又回归了校园——留校任教。

在某种程度上说，这应该是对人能力的认可，但是身份的骤然改变，还真是让她拿捏不好自己的分寸，看着讲台下就坐的一众学生，孙老师有点儿不知所措。

“老师，麻烦留一下联系方式。”

第一排低头看手机的男生悄悄地给了句提示。

孙老师来不及细想，因为下面开始骚动了，转身把自己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大大方方的写在黑板上：

孙倩131****9911

一笔漂亮的字，随笔尖的跳跃越发生动了。

陶云卿带头为老师的漂亮书法鼓掌，掌声也惊醒了沉浸在其他事情中的学生，开始关注教室里的动向。

接下来的工作，进行的很顺利，按部就班的完成各项事务，最后要确定班级事务负责人了。

孙倩的目光投向陶云卿，陶云卿这次倒是很主动，直接坚定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能或不想。

孙倩遗憾的皱了皱眉，目光又转向其他人，希望大家毛遂自荐。同学们很踊跃，最终敲定了一男一女两位同学成为班级事务负责人！

终于结束了，孙老师解散了同学们，大家根据需要，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陶云卿也背起包，准备走人。

“你叫陶云卿？”

怕自己记错了，孙倩带有试探性的询问。

听到自己的名字，陶云卿不得已停住脚步。

“老师好，我是陶云卿。”

陶云卿非常真诚的肯定了老师的疑问。

“今天，谢谢你了。”

“孙老师，您客气了！冒昧地要了您的联系方式，以后学业上还得多麻烦老师费心。”

不居功还客气地将人拒之千里，边界感过于清晰。

不过初次打交道，孙倩觉得也没必要过多的深究。

陶云卿也没有表现出聊天的欲望。

孙老师，摇了摇手机，

“有什么问题打电话，这也是我该做的！”

“谢谢您，以后少不了打扰。我还得去接我弟弟，我先走了，再见！”

孙倩看着陶云卿消失在门外的背影，脑袋里突然跳出一个想法：

“这是个有故事的孩子。”

随后又自我解嘲，搞文学的就是爱编故事啊，职业病吧！

不再做他想，孙倩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回办公室。高跟鞋对于女人来说到底是魅力还是受罪，站了这半天，脚不是一般的疼啊！

陶云卿走出教学楼，抬头阳光正好，不自觉地闭了眼，低头适应了一会儿，才睁眼看了看腕表，十点过一刻，手机安安静静的躺在口袋里，林风没有打电话来，应该是还没结束。

正好，熟悉一下自己的学校。

相对于南校的横平竖直，北校却是处处曲径通幽。

你不走到路得尽头，就猜不到那边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