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阳手里翻弄着粮食，心里想着事。

突然，赵老五赵诚走了过来，问道：“你真的帮李大户算账了？”

夏阳看了看赵诚，还没说话，赵老二就喊着回道：“五弟，我还骗你不成。夏阳就在他院里算的，我也在一旁干活。”

赵诚也不是骗不骗的意思，听到赵老二这样说，有点感慨道：“我读了快10年书，我也能算，但容易错，脱离纸笔更是不行。想不到自己侄女，一个夏天，卖茶水，就能学会算数，当真是有天分。要是个男孩，二哥你真应该送他去读书。”

夏阳思忖着赵诚这话，她想，大概还是李家的事给了他莫大的打击，安慰了一句：“我会点皮毛，说有天分过了，五叔。”

大伯娘芳娘早就嫉妒的要死了，插嘴道：“要我说，小叔子肯定比夏阳会算多了，要是李大户请了小叔子，还有夏阳什么事。”

这话惹得赵诚不开心，在赵诚听来更像讽刺。

夏阳听到这话没有反驳，只说道：“大伯娘说的是。”

同样在脱粒的赵老三好奇的问道：“二哥，你说李大户怎么能给你家夏阳50文一天呢？这么高的价钱，二哥真是有福。”

赵老二本来想反驳大嫂，听到三弟的问询，骄傲的感觉从心底涌上来，于是大声的说道：“本来李老爷说给10文一天，我家夏阳说要50文，我哪里懂这些，当时赶紧阻止，谁知道李老爷立马就答应……”

因为这事，连带着左邻右舍都高看了几分赵老二。

秋木也学着赵老二的样，津津有味的向自己的小伙伴讲着二姐智赚150文的故事……

事情发展搞得夏阳还有点不好意思了，她不过是沾了点鸡血教育的光。

有人高兴就有人不高兴，不高兴的除了赵老大家，还有赵老头和李玉。

赵老头因为赵诚的事，丢了脸面，本来就不高兴。现在，偏偏是他最看不上的二儿子家赚了一笔小钱，加上老五也分出去了，各家顾各家了，难免有一种权力流失带来的失落感，导致心里失衡，在家里的脸上也越来越难看。

李玉自从上回的事，心里对赵家有了天然的优越感，出了夏阳这事，也是唱衰不唱好，甚至还会借此讽刺赵诚。

因此，李玉和赵诚的夫妻关系一般，这在赵家也就成了一个公认的事实。

夏阳偶尔也会想：为什么当初李玉会选择嫁给赵诚呢？

秋分之前，赵老二参加了村民大会。村民大会主要就是告知各家今年一亩田，仍旧交粮40斤。但人头税涨了，劳力16文一人，非劳力9文。

这不，消息一出来，赵家、甚至村里对非劳力的骂声就没歇过。如果是个年幼的女孩或者年老的妇女，甚至是个女的都会被骂。

夏阳听着赵老大、赵老三家里的牢骚，不厌其烦，这些声音提醒着她，这是个对女性残酷的时代。

赵老二受到这种氛围的感染，也感叹了一句：“菩萨娘娘，保佑孩子她娘肚子里的是个男娃。”

夏阳听到这话就无名火起，把手里的柴火重重一扔，骂道：“生男的，都生男的，以后你们鸡鸡互斗好了。”说完就回屋了。

赵老二听不懂，但是他知道夏阳是在骂他，他想发火来着，想着真吵起来，夏阳肯定会跟他干架，算了算了，理亏似的进屋喝了口水，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秋分日，大家都要去村长家里交粮，官老爷在村长家里集中收税。

赵家几兄弟都是一块出发的。到了地方，大家已经把村长家围得水泄不通了。村长家里砖瓦房，四周垒了围墙，小孩高。很多人都趴在围墙上凑热闹。

官老爷在院里收粮。院门口是村长的儿子叫名。叫到名字的人就把粮食运进院子并交钱。

夏阳对赵老二说了声：“爹，你等着吧，我也趴墙头看看。”

赵老二点点头，没有反对。

夏阳找了个位置挤了进去，好一会才找到一个墙头趴在。

很凑巧，院里收粮的官老爷她认识，是李金封、王头、孙头和一个中年男人，还有被村长叫来帮忙的村里人。

中年男人叫一个名字，站在院门口的年轻人就喊一声，一户村民就急急忙忙的挑着粮食进院里。

到了院里，会被引到中年男人处，按照中年男人的问询报名字、人口、耕地亩数等信息。中年男人一一记录后，打一下算盘，将需要上交的粮食重量、税钱报出，王头收钱，孙头收粮，中年男人记录完还会与一旁的旧册子核对。李金封在一旁喝茶监督，时不时和中年男人交谈。

王头、孙头都一脸严肃，王头每收到一定数量的钱就会换一个草绳继续，孙头拿着官制的器皿一下一下的收着。收税的工作很繁重，时不时会有骂人的声音。多是一些嫌弃拖沓的骂声、或是埋怨辛苦。

墙头上的人换了又换，夏阳依旧趴在墙头无聊的等着。期间，夏阳还瞅见村长的女儿，长得十分秀气，羞羞答答的给李金封添了好几次水。李金封道个谢，把女孩激动的一脸绯色。

夏阳认真观察了李金封好久。有时候，李金封就坐着不说话，偶尔喝口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有时候，又会开口指点一下忙中出错的几人。

倒是中年男人，因为又要写字又要打算盘，加上年纪不小，可能体力有点跟不上，频频出点小错。不是多算了，就是少算了。王头也不是那精明厉害的人，钱点了又点，也是累得慌。

孙头倒是还好，收粮就是体力活，数也简单些，加上村里人帮忙，更不会太辛苦。

李金封在一旁看着新册子，时不时就要动手修改一下，也是皱了眉头，出声道：“李秀才，你慢慢算。”

李秀才听到这话也是点点头，一脸歉意的样子，说道：“李少爷，这又满了5户，你核核看？”

李金封问了王头钱数、孙头粮数，接过册子、算盘核对了起来。不一会儿，李金封拿着毛笔在册子上修修改改，改完指给了中年男人看，中年男人又拿过算盘一打，然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接着，孙头又喊在一边等着5户里的其中一人过来补交钱。

收税的工作就一直这样进行着。

墙头上，赵老大的儿子赵金，也挤到夏阳边上凑热闹。赵金突然说话：“马上就轮到我们赵家了。”

夏阳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她不是原身，没有过往的记忆。

赵金又突然对着她说：“那个写字的，就是五叔的岳丈。”

夏阳听到这话，看了看写字的男人，原来他就是李秀才啊。

突然院里争吵了起来，一个女声有些尖锐的说道：“怎么还要给钱？刚刚不是给过了吗？”

夏阳看过去，是一个十分憔悴的妇女。

站在一旁的孙头解释道：“刚刚把你家都算错了，你只交了34文，你家应该交48文。再加上你是个女的，第一年继承田地，要多交20斤一亩的粮税。”

孙头说完，那妇女脸已经惨白了。

夏阳看着那个妇女，不对，一个小女孩啊，可能是因为劳作和忧虑，面容已经失去了生命力。

仿佛是看惯了这种事，李秀才停下手中的笔，冷冷的说了一句：“不交就去徭役吧。”

王头也不悦的恐吓道：“你这小身板去做徭役，恐怕熬不过三天。”

墙上和站在院门口等着的村民开始议论纷纷。赵金哭丧着脸朝夏阳感叹道：“她要是去做苦役，肯定会累死的。”

眼里盛满绝望的女孩朝着村长问道：“赵村长，这是真的吗？”

被叫到的老人不忍的点了点头，这个时候有好事的人突然喊了一句：“多和少还不是官老爷说了算。”

更有别有用心的人说了一句：“赵全家那小孩不是算数挺厉害的，让她来给你算算。”

李秀才猛然听到赵家的名字，心思转了转，突然呵道：“都瞎吵吵什么。”说完又向院中的女孩催促道：“你到底交不交？不交你就站到一边去，且等着吧。”

被催促的女孩内心你交战，家里已经没有钱了，再交，家里就没粮食了，自己和妹妹、还有母亲这个冬天吃什么？就在女孩下定决心牺牲自己去服徭役的时候。院外面一个妇女哭着跑了进去：“官老爷，我们交的，我们交粮。”

女孩一看是母亲，两个人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李金封见到这个场景，声音冷淡，不悦道：“要哭回家哭。李秀才给她们算算。”

李秀才连连点头，向那对母女说道：“都用粮补的话，你们再补34斤粮。”

夏阳看到那对母女点点头，然后两个人一起回家拿粮去了。

没一会，院里又吵起来了。这次是吵架的对象，夏阳认识了，是李大户。

只见李大户吼道：“我家怎么会要交327文？”说完还想把李秀才的算盘抢过来算一遍。

就在李大户的手碰到算盘的时候，一旁的李金封甩过手上的茶碗，茶碗精准无误的就击中了李大户的胖手，疼的李大户条件反射缩回了手。

李金封慢慢悠悠的说道：“李秀才，再给他算一遍。”

李秀才战战兢兢的又打了一边算盘，说道：“李少爷，是327文。”

李金封眼神冰冷的看着李大户。

李大户的几个儿子低声的说：“爹，算了，没几文钱，别跟他们作对，等下吃不了兜着走。”

李大户心里委屈，自己在家算了明明是317文，这个李秀才怎么算了两遍都是327文？难道真的是自己算错了？李大户打算认栽了，这个官老爷看起来不好惹。

突然李大户看到了趴在墙头看热闹的夏阳，突然大喊道：“夏阳，你过来给我算算。”

被喊到名字的夏阳一下子成为了众人目光的焦点。连院外和人聊天的赵老二听到夏阳的名字都吓了一跳。

夏阳翻翻白眼，思考着该怎么回答李大户的时候，只见李大户挺着身子跑了过来，快速低声和夏阳交谈了几句，然后又跑了回去。

李大户对着李金封抱拳作揖说道：“官老爷，我确定我家交的税就是317文，这位李秀才肯定是算错了。”

李金封看了一眼夏阳，又看了李大户和李秀才。向夏阳招了招手。

夏阳只好下了墙头，准备进去院子里。在门口的时候，赵老二扯着夏阳的手问道：“夏阳，咋回事，咋还扯上你了？”声音有着担心。

夏阳没空解释，只能安慰道：“没事，爹。”就赶紧进院子里了。

刚进去，孙头就乐不可支道：“是你呀。”

夏阳点点头，不敢多做声。不过孙头这一声倒引得吃瓜群众更加好奇了。

李金封目光巡视了一圈，说道：“李秀才，你当着他们的面再打念一遍算盘。”

李秀才点头，开始边念边打起来。

李秀才心里打着鼓，正打着算盘，夏阳突然说道：“这里错了。”

“错在哪里了？”李秀才闻言立即质问道。

夏阳知道他错在哪，但是算盘这玩意她怎么编她会？都怪李大户，拉她下水。想了想，夏阳说道：“我听你报数错了，但算盘我是不会的。”

李秀才恼怒道：“笑话，你不会算盘，却会算数，你是来捣乱的吧。”

夏阳朝一边的李大户使眼色，这个猪脑子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这时，李金封淡淡的说道：“进错了位。”李金封的声音如平地炸雷炸穿了李秀才的脑子，赶紧拿着算盘又打了打。

没人指出来的时候，脑子就像中了毒，一直按照错误的肌肉记忆打。有人指出来了，李秀才立马意识到自己错在哪了。

李秀才老脸涨红，向李金封惭愧的说道：“李少爷，老夫，老夫，老夫羞矣。”

一时间，场面真的很尴尬，李大户很想说两句得意的话，但是气氛不对。

夏阳见状，有意的找补道：“哎呀，这秋收工作繁复，形成肌肉记忆难免的。”

王头接着话，也附和说道：“是啊是啊，封少，这李秀才年纪大了，情有可原。”

夏阳又赶紧说道：“李大户，你还不赶紧把钱交了，我家还在后面等着呢。”

这个时候，一旁的赵村长、李大户、李大户的儿子们也赶紧附和道：“是的，是的，抓紧时间了。”

李金封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说了一句：“继续吧。”

李大户和他的儿子们赶紧交粮交钱。

夏阳想走了，无奈李金封示意她跟过去。

李金封回到座位上，喝了口茶水，然后问道：“你会算数？”

夏阳不知道李金封有什么心思，小心翼翼的回答道：“会一点。”

李金封看着她，看似疑问实际肯定道：“不需要算盘珠子、纸、笔？”

夏阳点点头，又摇摇头，解释道：“封少，你说的那些我都不会，我就是卖茶的时候跟人学了点算数。”

李金封听罢，没说什么，盯着夏阳，神情严肃的问道：“一户20人，劳力12人，非劳力5人，剩下奴仆，赋税规定，劳力16，非劳力9，奴仆21，总收多少？”

夏阳其实想故意算错的，但是看李金封的神色，她很犹豫，手故意比划比划，才慢悠悠的说道：“300。”

李金封听到答案说了一句：“你还挺厉害的。”

夏阳装傻笑了笑，说道：“可能我有天分。”

李金封脸上转阴为晴，又喝了口水，然后问道：“这几天有没有兴趣帮我办事啊？”

夏阳不知道李金封想干啥，疑问道：“办啥事？”

李金封回道：“复核李秀才的算数就行了，今天他的工作我不满意，你俩一块，应该能提高不少效率。”

就这事，没问题，夏阳咧了一个笑，讨好道：“没问题，封少，不过，封少，给不给工钱啊？给的话，多少钱一天？”

闻言，李金封挑眉，这小孩，一点都不客气？

夏阳不知道李金封内心的想法，知道的话，一定会骂他几句。夏阳看李金封不想给钱的样子，胆子大了起来：“没钱我可不干，我怎么向家里交代？”

一句话说的不远处的孙头扑哧笑了起来，李金封扫去一个你想死了的眼神。

李金封没回关于工钱的事，只问道：“秋收后还卖茶水吗？”

夏阳摇摇头，说道：“不卖了，家里活多。”

李金封点点头，又问道：“上回的肉怎么样？”

想到牛肉，夏阳咂咂嘴，表示道：“好吃好吃。”

夏阳看着李金封的脸，别说，真好看。就是自己不好这口，自己喜欢成熟老男人。

夏阳无奈的表示道：“封少，不给钱，饭总要包吧。”

李金封闻言笑了，如沐春风，说道：“车接车送，包午饭。一共有4、5个村子，要个4、5天。”

夏阳翻了个白眼，资本家还给窝囊费呢，哎，点点头。

这不，夏阳从村长家搬了一条凳子坐着，就干上活了。

有了夏阳，李秀才算错立马就会被指出来，甚至还会指点一边数，一边错的王头。夏阳知道，这些人就是做精细化的小事注意力不足。

有了夏阳帮忙，李金封的监督工作就更轻松自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