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不过没拍着，只有晕染开的绯红云霞。

那是暴雨对酷夏怨诉的泪滴而生发的颜色，色彩强烈，情感饱满。

我的心情与这雨后火烧云登对，称得上恰如其分。

刚刚分手，说做朋友。

原因是……

「为将来的难测，就放弃这一刻」

大概是19年夏，聊天软件球球时兴起来名为传声解忧群的聊天群，我和刘俞在网上初识，我比她大一岁，但她小我两届。

十五岁发生的感情，故事蹊跷，分分合合，竟一路走到了我临大三，她也高考结束。

似乎一切都要步入正轨的时候，故事却戛然而止。

她的爱有些不顾头尾，原本并不少吵架的我们有了最根源的隔阂——她的不在意和无动于衷。

当然，也或许是我有些过度敏感，我厌倦了向她说同一件事很多遍，厌倦了向她反馈再多次也看不到她的变化。

我累了，我不再想去调整规划和她的未来，原本就天性懒散，胸无大志的我想要活得轻松一点。

所以结局惨淡。

我们跨过网络早已赤诚以待，曾自诩天造地设而不曾相见。

无关家境不够优渥让我放肆去爱，是我懦弱懒惰不敢赌和你有确定未来。

我决定了，踽踽独行，且平己心。

那，去买个日记本吧。

……

懿城，暴雨过后空气清爽，我很喜欢这样的天气，除了地上有些水渍。

走到汉林书店门口，黑色直发的少女站在檐下怔怔出神，那眼神……像是躲雨时候的无意识发呆，她的黑色小皮鞋很好看，只是泥水已经沥干留下痕迹，好像又不太好看了。

我收回目光，走进书店，上大学后似乎再也没来过，只按着记忆里的布局搜寻。

没找到我想要的类型，我只得向柜台前的年轻店员询问，操着懿城方言：“诶，姐，这儿还有点其他本子没得，我要活页的那种，写日记的。”

“帅哥，活页的有的嘛，在门口站着那个俏妹儿刚才都买了一个，就在那边的，你自己再看一哈诶，我也是头天上岗，不太清楚，不好意思哈。”店员姐姐声音有些沙哑，但还是说了一连串。

……怪不得。

和印象里书店里有好几个忙碌的店员不同，半天也没看见其他店员，想起来曾实体书店越来越难做的新闻，心里一横。

“直接去问门口那少女算了，免得浪费时间。”我暗暗想。

三步作两步走到店门口，那个少女还是一动不动地出神。

我咽口唾沫，伸出手在她眼前晃晃。

她一个激灵，缓过神来，投过来略带慌张的眼神，眼底一泓清泉。

“啊啊你好，我想问一下你这个活页本是在哪里拿的，我问了那个姐姐，她也不知道。”我也有点紧张，毕竟对方是一个穿着打扮都非常不错的青春少女，而且好像这里还有点问题（抬起右手食指中指轻敲太阳穴）。

她很快回过神来，慌张神色消退，一点点绯红爬上两颊：“没事没事。”少女嗓音温柔，不是西南地区百分之九十五的母暴龙，是那百分之五的沈幼楚。

“诶，不对，有事！”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嗯？”我的心莫名一紧。

“我好像拿的是最后一个。”少女声音依然温柔。

“……”这就是天然呆吗，害得我无语了一下。

“哈哈没事没事，我去别处买就行了。”我摆摆手，转身欲走，却听到她再次开口。

“这个你要吗？”她的眼神一凝，突然变得有些复杂。

“啊哈不用不用，你自己拿着吧。”我其实不想绕一大圈路去别的地方买，更不想网购等两三天。但我似乎从来都是扮演释放善意的角色，而不太适应被别人温柔对待，有些惶恐地想要逃避。

“我用不上的，我只是为了躲雨而买了这个而已，你更需要它。”少女的眼睛似乎从发呆惊慌而略失神采中恢复过来，带着情真意切的水润。

我有些被刺到，声量小了几分。

“谢谢你，多少钱，我转给你。”

“嗯好……”少女脸上闪过思索神色，还是应承下来。

我没由来对她的思索产生某种模糊的预感。

要发生什么了。

“扫这个码。”

手机屏幕里，头像在二维码左上角，而中间是vx图标。

“好友码？”我只是出门买个本子，简单洗过的头发吹到半干就出门了，说不定现在样子正略显狼狈。

搭讪？我不这么想。一个男人要是没有钱，头上那几撮毛就是门脸了。

没有打理头发而出门的我只说得上清秀而已。

见我沉吟，她再次开口，声音染上些焦急。

“求你。”

「滴」

扫码完成的声音响起。

我闷闷地回答：“好了。”感觉脸有些发烫。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此刻的自己像是小学时期在课上被点起来回答问题，又像是过年面对满屋叫不出称谓的亲戚。

无措……

“嗯……好，拜拜。”她急着逃离，我猜是这样的，她扭头的一瞬间，我瞥见了她微红的耳垂。那一秒，稍显漫长，像凝视钟表时分针的第一下移动。

我摸不着头脑，心思无可避免地被牵动。

“她想干嘛？”疑惑萦绕心头。

少女脚步匆匆，裙摆微动，水花溅起，一滴沾上光洁的小腿，棕与白，纯洁染上一点脏污，看得我有些难受。

所以移开视线，端详手里的活页本。

略微粗糙的人造皮革，纸张质感不错，页面简单无误。

我很喜欢。

把活页本夹在胸下，看看手机，她还没接受好友申请。

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可能，却觉得有点难以接受。

她故意的？为了不收我的钱？

……我猜不透她为什么这么做，好奇在我心中萌发，强烈的探索欲驱使我跟上她。

虽然这似乎不太礼貌。

但理智和行动往往相悖，强逻辑的人也会在某些时刻选择相信感觉。

知道命运光怪离奇，适当时跟随才更合理，不是吗？

远远地跟在少女身后，看她左顾右盼、漫无目的。

最后钻进了一家霸王茶坤。

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只能勉为其难地钻进了旁边的蜜雪冰冰。

“要一个奥利奥大圣代，不打包，谢谢。”没看一眼菜单，没多思考一秒，一切发生得过于丝滑。

嗯……其实一点也不勉为其难。

喜欢在蜜雪冰冰买奥利奥圣代的人都是好人，这就是我的善恶观，蜜奥门！（不许读喵）

接过圣代，我坐在靠门一侧的座椅旁，一边观察霸王茶坤门店，一边享受圣代。

果然，霸王茶坤的顾客分为四个等级。

首先是婆罗……咳咳，最坚定的一批顾客，如我这般只倾心于圣代的专一专情之顾客，哪怕菜单佳丽三千，却也独宠它一个。

其次是只倾心于柠檬水的。

什么？你问我为什么只倾心柠檬水不是第一档？

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第三是平时专情柠檬水或圣代，但出新品时总选择尝试的贪心鬼，会接受来自脚香柠檬茶的狠狠暴击，哈哈，这就是不忠诚不专一者的报应！

最末的则是每次都随意挑选的海王，只邂逅一段露水情缘便不再相认，我呸，拉出去让剑魔砍一千遍。

大半个圣代都要炫完，少女才从霸王茶坤走出。

街的对面是老城区，少女过了马路。

低矮的房，略些老旧的街道，与少女的画风相差甚远。

一路走街串巷，圣代在杯中化开。

有些可惜，但已经不是最佳食用状态了，而且所剩无几，我伸手准备扔进路边的垃圾桶。

轻握圣代杯的手被一只手捏住，还没移开眼看去，一道身影撞进我怀里。

但是，是过肩摔。

我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浑身疼痛，头晕眼花。

“喂，尾随男，我跟你一路了，你跟着人小姑娘想干嘛。”

声音慵懒，但欠揍。

我努力恢复清醒，看向说话者。

……

一个还算好看的女孩？

利落短发，白体恤搭牛仔短裤。

愤怒还未冲进颅内，黑皮鞋少女便出现在视线中。

我承认我是有点慌了。

少女眼神茫然，我看见了她不知所措相互纠缠的手。

“我……”

“声带落家里了？”短发女孩语气不屑，眼神也不屑。

“我认识他的。”她开口解围，声似蚊蝇，但湿润眸子却投来，似乎想要一个合适的解释。

“你没通过好友，我怕你不收活页本的钱……”稍微习惯了疼痛，我一口气解释清楚。

短发女孩看向她。

她一愣，慌忙从兜里翻出手机，表情歉意：“不好意思，我忘记了……”

“就因为这个你就尾随别人？痴汉啊你？”

“……我只是想制造偶遇的机会，是我有点欠考虑了。”

“衰仔啊内。”短发女孩伸出手。

我没接受她的好意，并暗自在心底给她取了一个暴力女的昵称。

自己一骨碌从地上爬起。

“啧。”短发女孩挑眉，“你这尾随男。”

“彼此彼此啦，暴力女。”地上的泥水沾湿衣裤，一时间我有点无从下手，不知道该怎么清理，怒气终于涌上颅内，没好气地回敬了一句。

“哈？”短发女孩似乎被这个称谓点燃了，好看的眉眼皱起，语气凶狠。

“你有这样的武力还从背后偷袭下这么重的手，不是暴力女是什么？多半自以为正义使者，实际上是疏解自己的暴力侵向还差不多。”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西南人，又是药水姐，我的言语攻击十分难以化解，逻辑严密的同时具备着极高的杀伤力。

四肢发达，武力爆棚的代价是什么呢？

暴力女嗫嚅迟疑，最终说了句：“那你尾随别人干什么？”

“那你报警啊，私用暴力不就是……”

话还没说完，暴力女怒气冲冲地打断：“……对付你这种人渣不需要！干嘛浪费警力！”

“急了。”

“你！！”

“哈哈，破如防。”

暴力女肉眼可见的红温，少女在一旁后知后觉地打起圆场：“谢谢你，虽然闹了个乌龙，但是你很正义哦，也很厉害。”

少女眼中温柔使暴力女一滞，眉间的红意染上耳垂，露出娇羞小女儿姿态。

麻麻捏，暴力女不会是……？

被暴摔都没有丝毫脚步虚浮的我，被惊涛骇浪的遐想震得后退半步。

少女转过头来，眼神饱含歉意。

“嗯……是我不好，你身上疼不疼啊？衣服也脏了，得赶快处理一下。”

不知道哪个狗屁心理学家说对视先移开的一方是胜者，她的眼眸清澈而纯净，直勾勾地对视，却让我莫名想要逃避，我败得彻彻底底。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对视，是人类不带情欲的精神接吻」

我对她明明没有半点意思，我的心跳却漏了半拍。

“啊不用不用不用，我家离这里很近，我……”我紧张得几乎要立马迈步逃离，我敢肯定我的脸上几乎像是炸开了一整个番茄，多半没有一点原本的肤色。

“喂！”暴力女一把扯住我的手臂，“走，我赔你一套新衣服！”

“……”

我和少女都扭头看向她。

“看什么看，给你弄脏赔你一套就是了，看你小家子气这样。”暴力女扭头撇嘴，颇为傲娇。

她……是在少女面前表现？

我脑海没由来开始幻想两人耳鬓厮磨的样子。

合拍且养眼。

“喂！走吧你！”暴力女并不高挑，却一把把我拽走。

半推半就地被拉到一家男装店，暴力女面露嫌弃将我推给导购员。

我无言，随手挑选，到时候自己付钱就好了，一点不想顺了暴力女的意。

“这个，适合你。”一路上沉默寡言只挂着微笑的少女突然开口。

“这个吗？”

是一件半袖圆领黑T，版型硬挺。

随便拿了条牛仔裤，走进试衣间。

一分钟之内换好，走出。

“嗯？好快...”少女瞳孔微微放大。

在镜子前享受导购员的热情夸赞。

“小帅哥，别的客人我们都是捧着夸，只有你是真的帅，这身衣服就像给你量身定制……”

一顿吹嘘让人不由有些飘飘然，我不由得好奇起她的薪资，于是扭头悄悄打量。

嗯，耳朵上还挂着金耳环，鞋也是牌子货。

合理了。

少女又走上前，熟悉的思索表情：“换这条牛仔裤。”她指向一款湖蓝的水洗牛仔裤，版型倒是都差不多，那条设计感更重一些。

“啊？嗯好。”我有些诧异，却没开口拒绝。

我又返回试衣间，半分钟后再次走出。

“厉害……”少女微微张嘴。

“要我说啊，这人漂亮啊眼光自然也好，这姑娘给帅哥你挑一件稍微不同的牛仔裤，这感觉又不同了，好像比刚才又帅了一些。”导购员持续发力，这次连带着少女一起夸了。

少女脸微红，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眼睛里好像闪着点点光，有点兴奋这是？

她又指向上面挂着一套带铆钉的白色短衫，看起来像是陶吉吉年轻时候会穿的那种。

“这个你也试试。”

“啊？”

少女的眼神有些迷茫，似乎在说：“不可以吗不可以吗？”

“我试试吧。”我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我又钻进了试衣间，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儿时陪老妈和她的闺蜜逛街的时候。

破案了，女人真的对换装游戏情有独钟。

再出来，少女旁边站着暴力女，我这才发现暴力女还没有少女高，但那结结实实的一撞，还有自己都难以挣脱的怪力。

少女正和暴力女说着什么，嘴角带笑。

暴力女脸上也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试试这个。”暴力女指向一件茶绿色但很有质感的素净T恤。

“嗯？？？”我大为疑惑，她怎么也掺和进来了，真拿我玩变装游戏啊？

“不用了，就刚才的就行。”

“为什么？”

“不想陪你玩变装游戏。”

“……好好好，我没进来之前没看见你拒绝人一下，到我这就不一样了，你还说你对别人没有非分之想？”

我：外国小孩无语.jpg

不是姐们，为什么你心里没数啊？

“去去去，你还是多使用暴力吧，你一思考人类文明都要衰败了。”

“你！！”暴力女开始红温。

我颇想双手叉腰不屑看她，但少女向这边投来视线，我决定稍稍收敛。

于是躲着她的视线向暴力女比了小拇指。

为什么不是中指？

当然是因为我是一个有素质有涵养受到良好教育……绝对不是什么看到暴力女坨儿捏紧了（拳头握紧了）。

我还是有点害怕这头脑简单的上头了和我当街真人快打，打得过丢脸，打不过也丢脸，被暴打更是丢脸中的丢脸。

暴力女脸上的红温一下子止住，脸色阴沉下来。

“你今天必须得换，不然我就在这里曝光你这个尾随男！”暴力女脸贴得很近，在耳边一字一句，听得出她气得牙痒痒。

我既怕她下一秒一口咬下我的耳朵，又对她这样毫无顾忌的自爆式攻击无可奈何。

总感觉她是干得出这事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唉，我的心里只能无言叹息~

她露出胜利者的笑容，我灰溜溜地第四次踏入试衣间。

又走出。

再走入。

再走出。

……

“小哥不如你试试这个？”导购员递来一件衣服。

下意识正打算接过，突然反应过来。

不是，导购员你瞎掺和什么？

我露出疲惫笑容，伸手大大方方向暴力女比出小拇指，眼神询问：“满意了吗？”

暴力女指指柜台，嘴角压不住。

……

“这么多？”

暴力女要把我穿上好看的几套全部包下。

“干嘛？姐不差钱，就当对你的小小补偿好了。”暴力女也学着比一个小拇指，表情嚣张带笑。

啊哈哈哈哈哈，我突然释怀地笑。

“谢谢，那都包起来吧，有赠品吗？”我扭头不看暴力女。

如果你是特意装逼，那我让你飞起来，好好吃吃教训！

如果你是狗大户，那我宰你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生活秘籍之七·无死角立体防御」

我想得很美好，且希冀着企图从暴力女表情神态里看出一丝肉痛。

直到暴力女掏出了卡，满脸无所谓地刷了POS机，甚至在报价格的时候摆了摆手。

哈哈，我突然又释怀地笑。

暴力女，你赢了！

我输得体无完肤，你满意了吗！

我强装镇定，两手提满衣服，自以为表情平淡。

“诶？买这么多，好富……”少女天然呆发威，我感觉自己快要绷不住了。

这世界上的有钱人多我一个会怎么样？！

“洒洒水啦，一点小钱而已。”暴力女嬉笑着摆摆手，对少女和颜悦色。

我的心再次遭受暴击。

我可是瞟到了电脑上的金额的。

五千块啊！

我光知道有雪糕杀手，不知道还有男装杀手啊！

结果暴力女一句这是小钱。

哈哈，活着多没意思，鼠了算了真是的。

暴力女挽着少女的手，颐指气使道：“我送她上车，你该干嘛干嘛去。”

我看向暴力女，摆出一样的不屑：“切。”

“拜拜。”

“拜拜。”

我和少女互道再见。

……

坐上出租车，司机大叔颇为热情。

“哟，小兄弟买这么多衣服呢？这年头还上街买东西的人可真不多了，尤其是像你这样买一大堆的。现在网购这么发达，卖得比街上种类多还便宜，去逛街的人也自然少了。要我说啊街上的就该卖便宜点降降价，这才能有顾客啊……”

司机说了一大堆，从我左耳进，右耳出。

“嗯嗯，是这样的。”我敷衍地回答。

“小兄弟你这些衣裳花了多少钱啊。”

“五千。”

“夺少？？”

“五千。”

“这群狗日的还越卖越贵了他娘的，你下次别搁实体店买了，就该在网上买……”

“好的好的。”

……

回到家，穿着新衣服，放下手里沉甸甸的几大包，躺在床上。

心中幸福与痛苦交织。

暴力女，你胜之不武呜呜呜呜。

视线停在包装袋里的活页本上。

开写。

「8月27日」

「暴雨洗地，火烧云霞。」

「今儿发生的事有点离奇。」

「因为尾随他人而被富家暴力女尾随偷袭，嘴皮子与智力无法胜过我于是选择用肮脏的金钱腐化我。」

「很好，她成功了。」

「希望老爹能努力一下。」

停下笔来，又想了想，继续写道。

「我为什么不是富二代，烦。」

「马上就要开学了，烦。」

「分手，烦。」

又在扉页写上。

「赵梁记日」

「写点狗屁不通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