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池良半天没有说话,他忽然很想见一见,见一见白念生的发小,大梁最年轻,也是最冷厉的君主,姬长婓。
这个机会,在不久后的北松突袭中来临了。
那是一个风雪唿啸的深夜,军营忽然警钟长鸣,铁甲声急,北松大军携雷霆之势而来,杀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一片混乱中,白念生卷过铠甲长剑,一把抄起熟睡的太平,紧紧绑在自己背上,打了个死结后,沖身后还在塞棉絮的池良吼道:
「别塞了,你那两团胸现在就别管了,都这个时候了谁他妈还盯着你的胸看!」
大风烈烈,坐在雪豹上,白念生手握长剑,瞬间化身玉面战神。
「抱紧我,不要松手,我带你们杀出去!」
无法言说那一战有多惨烈,池良只记得自己搂住白念生的腰,夹紧护着中间的小太平,自始至终都没有睁开眼过。
有雪花落在他眉间,更有热血溅在他脸上,千军万马的厮杀中,他脑袋里铺天盖地都是陈国城破的那天,血淋淋的太平交到他手上的情景——
「快走,一定要保住孩子,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他没命地跑啊跑,眼泪在风中汹涌,刺得脸上生疼一片,自小养尊处优的身子一时承受不住,肺都要炸掉了。
从那天起,他便无国可依,无家可归,改头换面,带着太平在战火中挣扎求生,彻底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如果现在就死在这里,那么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便前功尽弃了,太平是他所有支撑下去的信念,但现在这份名单上,竟然又多了一个人。
在生死关头才明白的情感,池良不敢去想,只是心跳如雷中,搂住那身铠甲的双手又紧了紧。
但飞箭破空而来,嗖的一声,鲜血溅下,扑湿了他微颤的长睫——
这一回,是白念生的血。
(五)
姬长婓收到战报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北松战场,而此时的白念生与池良,已经在山洞里困了五天五夜。
那日厮杀中白念生左胸中箭,雪豹带着他们突出重围,一片混乱中不慎滚落山崖,所幸雪厚崖浅,三人一兽并无大碍,更要庆幸的是,那一箭瞅准而射,寻常人正中后可能早已毙命,但白念生恰恰——
心脏生得奇妙,长在了右边,捡回一条命。
大幸中亦有不幸,她发起了高烧,嘴里胡乱地喊着冷,山洞里池良一手一个,将她与太平紧紧搂在怀里,用身体为他们取着暖。
而高大的雪豹则堵在洞口,替他们挡风遮雪,等待援兵的到来。
这一等,就是五天五夜。
地势偏僻,不管是援兵,还是敌军,都一时半会没能找到这来。
这五天,池良经歷了太多,第一次给人拔箭,第一次手忙脚乱止血包扎,第一次处理雪豹猎来的动物尸体,第一次生火烤东西……以及第一次听到一个人的「遗愿」。
白念生躺在他怀里,火光映亮她入鬓的长眉,她脸色苍白,笑得虚弱:「我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脱下战袍……找个能够与我生同裘,死同穴的人……不离不弃……」
她说到这,一点点抬头,望了眼紧紧抱住她的池良,像是好笑又难以置信:「真没有想过……这个人……会是你……」
池良泪流不止,伸手往脸上狠狠一抹:「呸呸呸,不要说不吉利的话,哪能就死同穴了,虽然现在是在洞穴里不错……」
话未完,他已经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声音都是颤抖的:「总之不会有事的,我们一定能活着出去,一定能……」
仿佛与舅舅感同身受般,小太平在怀里十分有生气地啼哭起来,似乎也在说不能就死在这……火光映得山洞红彤彤的,一大一小的泪滑入白念生的脖颈,那样温热而真实,数十年征战只流血不流泪的她,在这样大雪纷飞的寒夜,忽然就模煳了视线。
她仰头看着池良,一字一句,缓慢而坚定。
「这一回若能活下来,我不打仗了,我卸甲归田……」
「你和太平的家是我毁掉的,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可以试着给你们一个新的家吗?」
身子勐然一震,池良难以置信地望着白念生,两双泪目久久对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双手将她拥得更紧了,低头埋在她脖颈里泪如雨下。
主帅坠崖,大梁与北松的军队都在加紧搜寻,哪边先找到便能决定白念生他们的命运。
但很可惜,第六天清晨,有脚步声靠近山洞,雪地里远远飘荡的旗帜赫然刻着「北松」二字。
池良只遥望了一眼回到洞里便煞白了脸,他手脚都在哆嗦,白念生倒出奇得镇定,将太平塞入他怀里,嘶哑开口:
「快,你们骑上雪豹快走,不要管我了,他们的目标只是我,我拖住他们,你们还能有一线生机……」
池良拼命摇头,咬紧的下唇都要漫出鲜血来,他双手颤抖,像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又将太平塞回了白念生怀中,抓起一旁地上染血的铠甲长剑,胡乱地就往身上套,一边套一边泪如雨下。
「太平,太平就拜托给你了,请你一定,一定要带着他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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