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一阵惊天动地的鞭炮声后，海军俱乐部门口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从今天开始，为期三天的文物交流会正式开始，尽管参加交流会的富商学者，大多集中在俱乐部里面，可是门口也是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千千万万看热闹的市民和记者。他们各个伸长了脖子，费尽心思向里张望，试图看到更多的东西；而那站在后排看不见的，也一次次地起跳落地，不愿意放过那转瞬即逝的精彩。

“后退，后退，向后退，不要靠得太近……”

楚云汉一遍遍扯着嗓子、发出警告，偶尔也会拿出警棍、驱赶那些企图靠近的围观百姓。

虽然他清楚，面对着那些个荷枪实弹的东洋士兵，没有几个真正的敢不顾一切冲进去看个热闹。

此时此刻，作为文物交流会的主持人，山本俊彦应该是非常激动的吧，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楚云汉还可以清楚地听见里面的喝彩声和欢呼声，可想而知其中的热闹场景，只可惜无缘得见。

其实作为山本俊彦的好朋友，楚云汉想要进入拍卖会内部，易如反掌；但别忘了，此时的他还有另一个身份，法租界巡捕房的代探长。

维护治安、保护拍卖会顺利进行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尽管早有宪兵司令部的那些东洋士兵荷枪实弹将俱乐部围个水泄不通，暗地里还有各式各样的东洋特务虎视眈眈，但是巡捕房仍然不能无动于衷。哪怕只是在最外围驱赶一下好奇心颇强的普通百姓……

只是很快，楚云汉就得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结论，这个巡捕房的探长不好做。

“后退，后退，不要靠得太近，再不退，我就开枪了……咳咳咳……”

这一早上，喊得口干舌燥，嗓子快要冒烟了。

就在这时，一杯可乐递到了他的面前，抬头一看，楚云汉愣住了，倒是有些哭笑不得。

看到楚云汉不肯接，那人还故意的碰了碰他。

楚云汉回过神，见其如此坚持，也就不再推脱，接过来一口气喝了，顿时嗓子的 干涩得到缓解，不由地长舒一口气。

“知道那里面发生了什么吗？”杜方扬了扬眉，指着前方，自言自语般的问道。

楚云汉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东洋人正在掠抢我们华夏的国宝。”杜方声音低沉，其中夹杂着淡淡的叹息。恋恋不舍的，他收回目光，回头看着楚云汉，似在期待着什么。

“大半个华夏现在都是人家的，难道还在乎区区几件国宝？”

楚云汉本不想作答，但眼看着杜方眸子里的期待，想了想，也只能这样说了。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杜方好像是不甘心。

“我怎么想，有用吗？”

杜方今天并没有穿工作服，而是一件普通的中山装。现在的他仍然处于休假阶段，早已不是那个威风凛凛的巡捕房探长了，取代自己的并非他人，就是眼前这个楚云汉。他有理由相信，对方身上这件崭新的工作服并非自己的遗存，否则的话也不会如此合身。

仔细想想他刚才说的话，的确是有点道理的；更何况，这是那些商人自己的选择。

“报告探长，刚才我们在人群中抓到了三个企图盗窃的扒手。”这时，有探员跑到楚云汉面前，汇报情况。

“很好，带回去关起来。”

“是。”那个探员回应道，这时才发现站在一旁的杜方，赶快打了个招呼，“杜探长……”

“我早就不是什么探长了，你们的探长是这个，楚云汉，楚探长。你应该说，楚探长好……”

那个探员很是为难，蹙着眉头，一时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还是楚云汉摆了摆手，让他离开，算是为他解围了。

“有必要吗，早晚要回来的……”

“你会让我回来吗？”

楚云汉无语了，这个杜方简直是不会聊天，怪不得东洋人容不下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燃，深吸一口，又吐了出来。左右看看，确定无人注意到他们，才开口压低声音说：“如果你想离开上海，我可以帮你想办法，保证绝对安全。”说完，又抬头，警惕地看向周围，并无可疑之人。

没有人回答，过了一两分钟，他有些等不及了，回头看去，才发现那杜方眉头紧锁，尽是矛盾。

“如果你想继续留在上海，我也可以帮你，甚至让你重回巡捕房……”

杜方突地抬头，望着对面的男子，意外、震惊、不敢相信；但见多识广的他也很快冷静下来，他知道楚云汉并非菩萨转世，提出这样诱人的承诺，其后肯定是非同一般的条件。果然，三秒钟不到，对方就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前提是，你必须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楚云汉目光锐利，紧盯着对面的杜方，似乎不想让他有任何的喘息。

看来自己是猜对了，杜方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低了低头，他顾左右而言他般的问道：“听说特高科最近又发布协查通缉令，要求抓捕一个叫郑素文的赤党分子。怎么，栽别人手里了？”

似笑非笑着，形容有些讽刺。

“抓了一个同党，咬舌自尽了，怀疑是他的人。”楚云汉回答的轻描淡写，仿佛与己无关。

“和上次一样？”

楚云汉轻叹一声，点点头，形容无奈。但在杜方眼里，他的脸上并没有多少失望的成分。

“我听说那些个赤党分子三头六臂，有一些个来无影去无踪的本事，想要兵不血刃的抓住他们，可没那么容易……”

杜方突然意有所指的说了句， 说完后，也学着楚云汉的样子，警惕的四处张望。

楚云汉倒是笑了，看破不说破，这杜方是个聪明人。

当然，楚云汉也是个聪明人，杜方岔开的话题，他并没有继续下去，因为他知道，不会有答案。不过无所谓，早晚有一天，杜方会对自己交实底；更重要的是，通过那几份杜方故意藏起的旧案卷，有些情况，自己也是可以猜出个一二三来。最起码，此人不会是自己的敌人。

相视一眼，尽在不言中。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阵骚乱，围观之人顿时议论纷纷。二人急忙回头看去，只见几个东洋士兵拖着一个满是是血、奄奄一息的男子走出了俱乐部，并且毫不怜惜地将男子扔在地上。

二人对视一眼，马上越过人群，跑到身边。

“发生了什么事？”

“此人敬酒不吃吃罚酒，居然敢顶撞山本君，简直是可恶。”说话的人叫桥本川一，是山本俊彦的侍卫之一，和楚云汉也算是熟悉，所以一见到他，便板起脸来，冷言冷语地说道。

低头看了一眼，楚云汉确定自己认识此人，蒋晓华，华岳实业有限公司董事长，也是上海滩数一数二的大企业家。此人是有名的爱国商人，几次三番拒绝了东洋人提出的合作，只因为其商会会长的特殊身份，东洋人才不敢轻举妄动，但是私底下的趁火打劫倒不在少数。

这样的人，必定不会轻易出席东洋人所谓的交流宴会，肯定是被人逼迫，才不得不来。毕竟，就算是再厌恶东洋人的为非作歹，这些人也不得不为自己的家人、员工考虑一下，哪怕是逢场作戏。

不过，从现在的结局来看，这个蒋晓华连最起码的虚与委蛇也不愿意去做了，东洋人是触及到他的底线了，而他也不是一个轻易屈服的人。

踏踏踏……

脚步声响起，楚云汉一抬头，便注意到前方山本俊彦高傲的姿态。

他似乎没看见楚云汉，只是蹲下身去，一把抓起蒋晓华的头发，恶狠狠地说：“蒋老板，你今天的表现让他非常失望，作为惩罚，那枚元青花瓷玉杯我就自作主张、买下来了，至于以物易物，那张宋代模本的醉翁亭记，我就原本奉送，因为我看得出来，蒋老板你非常喜欢……”

“那张画根本就是假的，你骗了我……”纵然是气息奄奄，蒋晓华还是咬牙切齿说出这样一句话，并且尽可能大声，誓要所有人都听见。

这一下激怒了山本俊彦，“八嘎”一声，他狠狠地一巴掌打在了对方的脸上。

蒋晓华现在差不多是有进气没出气，甚至连最简单的呻吟也发不出来。但还是拼尽全力睁开眼睛，给山本俊彦一个不屑的眼神，像是故意的，在激怒他。

山本俊彦果然被激怒了，又是一阵叽里咕噜的东洋脏话，抬起手来，誓要将其碎尸万段。就在这时，有人紧紧的抓住了自己的胳膊--

“俊彦君冷静啊，别耽误了山本先生的计划啊。”

说话的自然是楚云汉，与此同时，他还露出急切的表情，希望山本俊彦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果然，山本俊彦冷静了，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缓了一会，他对楚云汉说：“这个人交给你，让他老实一点，父亲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

“俊彦君，你放心，我会好好教育他的。”

山本俊彦对楚云汉自然是相信的，点点头，转身又回了前方的俱乐部。

目送着好友的离开，楚云汉回过神来，有意无意和杜方四目相对，只一眼，便各自移开。低头看了看地上的蒋晓华，招呼了两个手下的警员，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往外走。这时围观的那些人自觉地让开一条路，屏声默默地护送着一行人的离开，从他们的眼睛里，楚云汉看到了无奈、看到了怜惜、看到了同情。

推己及人，也许下一个就是自己，不管是什么理由，东洋人杀人，从不需要理由。

“和东洋人争辩，害人害己，这是何苦呢？”

行至警车前，楚云汉压低声音，对那蒋晓华说了一句。

似乎是有了感应，蒋晓华慢慢地睁开双眼，通过破损的镜片看向面前的男子。张了张干涸的嘴唇，似乎有话要说；可终究是无力回应，默默地垂下了头。

楚云汉挥了挥手，让那些个警员带人离开。

“看来传言是真的。”

沉沉的声音传入耳膜，楚云汉回头看去，说话的是杜方，他没有多问，杜方便主动开口--

“他们说，东洋人找了一些个小窑厂、一些造假商人做了一批假的瓷器、字画，以次充好，拿过来和这些真古董以物易物。说到底，这和抢劫有什么区别？”说着说着，他似乎遏制不住心里的愤怒，不由地抬高了声音，握紧了拳头。此时此刻，他只恨自己单枪匹马，不足以将东洋人赶尽杀绝。

既然明白人微言轻、无力改变，不管愿不愿意，他都只能冷静。只是让他奇怪的是，楚云汉居然毫无反应。

“怎么，你还不知道？”

“知道又如何，能改变吗？”楚云汉答的轻描淡写，如同一阵风，转眼间消失不见。

杜方一愣，而后认命地点点头。楚云汉说得对，知道又如何，改变得了吗？除非是破釜沉舟、玉石俱焚。可话说回来，都是独一无二的国宝，毁了，那就是千古罪人，谁也担待不起。

“不好了，杀人了，杀人了……”

突然之间，一个撕心裂肺的女声乍然而起，引得所有人循声望去。而那些守卫在俱乐部门口的东洋卫队此刻也是一股脑的冲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