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要提前回家。”他对秘书说道。

回去的路上，他特意让司机绕到了闹市，买下了一袋女儿最喜欢吃的糖炒栗子。一路上，轻抚着温热的板栗，徐志海陷入了沉思，面对着女儿，他还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需要好好想想了。

“老爷，你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早？”冯嫂开了门，脸上浮现出惊喜的颜色。

“萍萍呢，今天出去了吗？”徐志海不答反问，将身上的衣服递给她。

“还没呢，一直在家里，不过刚才有个电话，听说是马上来车……”

徐志海来不及理会冯嫂的唠叨，只是急匆匆的向别墅走去，马上来车，意味着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

“冯嫂，昨天我落在客厅里的围巾呢，你给我收到哪里去了，我怎么……”

说来也巧，徐志海刚进屋，就看见女儿蹦蹦跳跳地从楼上下来，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什么。只是抬头一见自己，马上闭了嘴，停了脚步。过了差不多半分钟，便快步下来，转向别处，像是没看见自己一般。

“咳……”徐志海先是重咳一声，逼得女儿顿住脚步，然后便脸色阴沉，冷声问道，“你干什么去……”

“我出去玩……”

“到哪儿去，跟谁去？”徐志海紧咬不放，一声又一声，铿锵有力，质问着女儿。

徐柔萍很是无奈，闭了闭眼睛，驱散烦躁，回头，尽可能平静地面对着父亲：“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现在真恨不得你还是个孩子，那样的话，我可以把你关在家里，让你哪儿也去不了。”徐志海赌气般地说道，看着女儿，“你知不知道，我们家、我们两个人，现在在别人嘴里是什么，是汉贼，是走狗，是助纣为虐的祸害……”

“何必在乎别人，过好自己的不就行了。看别人的脸色，活的累不累，不过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妒忌罢了……”徐柔萍悠悠地说，似乎在她看来无关紧要。

“你……”徐志海被激怒了，抬起手来，便要打人。终究是亲生女儿，不忍心，把手放下后，深深一叹。坐在沙发上，不停地摇头。

见是如此，徐柔萍抿了抿唇，克制住内心的冲动，没有冲过去安慰父亲。而是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独自往外走去，直到父亲再次开口--

“今天下午，你汪叔叔过来找我了。”

徐柔萍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等着父亲继续。

“他告诉我，东洋人换给他的那些古钱币、玉扳指，统统都是假的，玻璃做的、废铁做的，根本就不值钱；而他当初换给东洋人的两件古董，可谓是价值连城、独一无二。这是什么，这是抢劫，这是强盗……”

说着说着，徐志海也激动起来，可能是推己及人，想到了自己。他冲过去，跑到女儿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厉声质问，“是不是你当初也和那个东洋人一起、逼着你汪叔叔把东西交出去？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你这是……”

“我逼不逼有用吗，东洋人会因为我一句话，放过所有人吗？你当我是什么，救世主吗？可以干预得了所有人？”徐柔萍厉声反问道，“再说了，你我是汉贼，难道他们就不是了？东洋人一进城，上杆子巴结，上杆子讨好，他们没做过？你徐志海没做过？别忘了，三年前在香港，你就已经和东洋人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了。”

“你……”

“别告诉我你只是在做生意，你不知道东洋人的野心。爹，我不是小孩子，你也没那么单纯，心知肚明的事，不敢承认吧。为什么你就可以和东洋人做生意，来个友好相处；我就不能和他们谈恋爱、婚姻自由？”

“这是一回事嘛？”徐志海拍着大腿，急不可耐。

“怎么不是一回事，在我看来，没什么区别。”徐柔萍如此说道，很不以为然，“更何况，早就有人提醒过你们，你们谁都不相信，现在东西被骗走了，怪的了谁……”

“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戛然而止，锐利的目光注视着父亲。

徐志海被女儿看的浑身发毛，迫不得已，垂下头去，掩饰着自己的心虚。

三年前，东洋人攻占前夕，他们都已经得到消息，上海可能保不住了。有些人很快就将自己的财产转移到了香港、甚至是国外。但大部分的人心里都残存着一丝希望，其中就包括徐志海、汪乾方这些实业家。这些人大部分资产有限、还有移不走的厂房设备，离开了上海，不一定能打得开外部局面，最后坐吃山空，结局唯有破产。

除此之外，这些人和东洋人也有生意上的往来，在他们看来，就冲这互惠互利的生意，东洋人也不太可能过分为难。

期间也有国民政府的经济官员找到他们，希望他们可以提前将工厂、财产转移到西南山城；更有所谓的大学教授、文物专家亲自前来，鼓动他们交出手里的珍藏，由政府专门机构代为保管。这些人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在徐志海他们看来，东洋人贪得无厌，政府里那些个官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古董交给他们，日后还能回到自己手里吗？

还有那些工厂企业，哪怕是躲开了东洋人，谁能保证最后不被自己人分一杯羹？

对徐志海来说，东洋人和山城政府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

“落在华夏人手里，最起码还在华夏；落在东洋人手里，那叫不一定了。”

沉沉的声音响起，徐志海身体一震，抬头望向女儿，她的眸子清澈见底，可却包含着一缕让人看不懂的深意。

“你什么意思？”他质问着女儿。

徐柔萍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快速地向外跑去。

“柔萍，柔萍……”

匆匆忙忙追了出去，刚好看见一辆黑色轿车载着女儿疾驰而去，转瞬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认得，那是山本俊彦的专车，已经出现在家门口无数次了，每次都是一个目的……

看来女儿是铁了心了和这个东洋人相伴到老了……

一想到此处，徐志海便是头疼不已，之后就是后悔，从一开始，就不该让这个女儿出国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