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楚云汉二人重新走入了审讯室，庄炳坤下意识地放开了妻子，目光首先落在了山本俊彦手里的箱子上，看似完好无损，便松了口气。看来牧文果然是改了密码，东洋人打不开，东西保住了。随后又走进了一个人，看到此人，他浑身一震，仿佛看到了希望。藤野秋穆，有了他，说不定自家的宝贝真的可以安然无恙。

“啪--”

密码箱被用力压在桌子上，惹得他心头一震，连忙抬起头来。箱子依然如故，可里面的东西……又是一阵忐忑，想过去一探究竟。可对面山本俊彦冷峻的目光逼退了他，令他不敢轻动，只是下意识地捏紧了妻子的手，克制着自己紧张的心情，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

“庄老板，你受惊了。”

藤野冰冷的声音乍然而起，使得夫妻俩不由地浑身战栗。庄炳坤护住妻子，向对方点头示意，脸上带笑，十分勉强。

可是藤野秋穆毫不在意，只道：“楚探长和俊彦君刚才的确冲动，只是事出突然，他们也是迫不得已，想要帮着庄老板尽快找到令公子和失物的下落。不妥之处，还请海涵。鄙人在这里鞠躬致意，非常抱歉。”

说着，起身，竟向着二人鞠了一躬。

楚云汉这时也是有样学样，鞠躬道歉。唯有山本俊彦坐在那里、岿然不动，只是摩挲着面前的保险箱，嘴角冷笑。

虽然只有两个人，但已足够令庄炳坤不知所措：“藤野先生，你别……”

藤野已经起身，突然反问一句：“难道二人并不关心令公子现在何处？”

庄炳坤被打的措手不及，和妻子对视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探问道：“牧文他现在在哪儿？”

藤野秋穆不答，只是轻轻地扫了眼一旁的楚云汉。

楚云汉会意，抿了抿唇，按照准备好的台词，开门见山地说：“事情是这样的，得知庄老板家里失窃、令公子负气出走之事，巡捕房不敢怠慢，这段时间一直在查询线索，只是许久没有消息。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两天终于发现了疑似令公子的年轻人……”

“你们找到了我儿？”庄太太惊讶地问道，不禁捏紧了拳头。

藤野秋穆冷眼旁观、不动声色。

楚云汉点点头：“不错，刚开始不能确定，但经过跟踪走访，总算是确定了庄公子的踪迹……”

“他现在在哪儿？”庄炳坤急不可耐地问道。

“距离闸北路往东大概两公里的地方，有一个黄家村，令公子在那里租了一个大院子，一个人居住，深入简出，非常低调……”

“他跑哪里去干什么，一个人住，他过得好嘛……”

“随身携带，还有这两个箱子……”

庄炳坤沉默了，把头压得很低，试图不让东洋人注意到自己。

“庄老板真的不知情？”这回问话的可是藤野秋穆了，声音依然低的吓人。

“我哪里知道，他说走就走了，还偷了我的东西……”好像在强调什么。眼见着对方目露怀疑，他又补充说明，“是的，他给我打过电话，我问他在哪儿，他从来不说我问他东西在不在他那儿，他也不说……”

好嘛，把责任推的一干二净……

楚云汉和藤野秋穆对视一眼，再次开口：“楚某了解了令公子的脾气，不敢妄动。本想着通知庄老板后，再做商量，谁知道今天中午跟踪的时候，一辆车突然行至令公子面前，将他掳至车中，绝尘而去……”

“被带走了？”夫妻俩异口同声，共同望向对面的楚云汉。得到其点头认可后，庄炳坤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被谁带走的？”

“不得而知，因为情况发生的太突然，我们没有防备，来不及追赶，以至于劫匪逃之夭夭，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下落……”楚云汉一面说着，一面观察着二人的表情。

夫妻俩倒是很镇定，也可以说是傻在那里了，半天没有反应，只是木木地看着彼此。

“庄老板，你可知情？”藤野秋穆又开口了，关键时刻，冷漠质问。

“啊？”庄炳坤好似错愕，连连摇头，“不知道，我们真的不知道，真的……”

旁边的庄太太也是连声附和，试图撇清关系。

情急之下，庄炳坤望向楚云汉：“楚先生，哦不不，是楚探长，你一定要救救牧文啊。我求求你，求求你了……”说着，夫妻俩竟是跪在楚云汉面前，不停地磕起头了。

这一幕，倒是让楚云汉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应付了。所以他回过头去，望着藤野秋穆，一脸无奈。

难道此事真的和他们夫妻二人无关？藤野秋穆也被此情此景弄糊涂了。细看二人状态，不似作伪；再说了，既然能想办法安排庄牧文离开上海，更重要的传家之宝为何会故意落下？

这样想着，藤野秋穆不由得回头，望向那银灰色的密码箱。

而山本俊彦显然是误会了，不由地将箱子向自己面前靠了靠，与之对视，神情中满是戒备。

藤野秋穆没有理会，再次回头，向庄炳坤夫妇看去：“两位可曾听说过一个叫管秀禾的女大学生？”

夫妻俩再次对视，随后皆是摇头：“谁啊，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令公子大学时，曾和这个女生关系密切，也就是俗话说的男女朋友。”在接收到藤野秋穆暗示后，楚云汉主动开始介绍，“后来，这个女生神秘失踪，两人就再无联系了。不过从警方这段时间的调查了解来看，令公子似乎是情根深种。从那时起直到现在，整整四年时间，再未有过恋情……”

“是啊，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女孩，牧文和我说过；至于叫什么名字，我就……”庄太太摇着头，突然间电击一般，打了个哆嗦，“难道是她……”

“管秀禾早在三年前，就被认定为赤党分子……”

这一下，夫妻俩更是惊讶万分，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只是不曾想，藤野秋穆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二人脑子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鄙人怀疑，这次的劫持事件，很有可能是赤党分子所为，并且是令公子暗中响应的……”

“你的意思是，牧文已经加入了赤党？”庄炳坤杏眼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的藤野。藤野不答，只是脸色阴沉地与之对视。这令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慌不择路地摆了摆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牧文怎么可能加入赤党？藤野先生，请你相信我，我们家都是良民，是绝对不可能做出破坏政府的事情的……”

庄太太虽然惊地说不出来，但也是点头如捣蒜，拼命地想为儿子摘清关系。因为他们都知道，订上一个“赤党分子”的头衔，对一个家来说，那是毁灭性打击。他们谁都不想死，谁都不想做汉贼；可为了活下去，为了保住这来之不易的家业，他们却又不得不屈服。

或许这就是生在乱世，无力抗拒的悲哀。

“是不是赤党分子，证据说了算。”一直没有发言的山本俊彦突然开了口，轻轻地拍了拍面前的密码箱，“鄙人觉得例证令公子有没有和赤党分子联系，证据就在这个箱子里……庄太太、庄老板，这是你们唯一的机会……”说话时，他笑眯眯的，有一种胜券在握的自信。

一个激灵，庄炳坤恍然，原来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只是他不甘心，于是他向藤野秋穆看去。还记得刚才的座谈会上，此人说过，会帮着自己说服山本俊彦取消所谓的“文物交流”，那么现在……

“庄老板，事到如今，滋事甚大。”藤野秋穆开了口，“令公子莫名失踪，之前却隐瞒了其与赤党分子的联系，这不得不令人为之担心，我相信庄老板肯定是希望早日获得令公子的下落，确定其安全与否。只是，庄老板不愿意配合，鄙人恐怕也是爱莫能助……”

“可我真的不知道啊……”庄炳坤哭丧着脸，仍旧满是难过。

“我突然有一个猜测，不知是否正确。”楚云汉突然主动开口，引得所有目光都投向他。意料之中，他不紧不慢地接着说，“一般说来，密码箱的密码对于所有人而言，必定意义非凡，是他马上就能想得起来的，通常情况下，都会用自己或者是身边人的生日来代替。刚才我们已经试过了庄老板、庄太太、庄公子三个人的生日信息，都没有成功。很显然，这对于庄公子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那么这个最重要的人会是谁呢，有没有可能是那个不告而别的亲密爱人？我印象中，管秀禾的生日信息是1917年4月8号。那么这个密码有没有可能是191748？”

话音落下，面前的庄炳坤明显身体微震，楚云汉知道，自己猜对了。紧接着“咯噔”一声响，伴随着山本俊彦兴奋无比的声音--

“打开了。”

回头，一个差不多半米多高的精致雕花瓷器出现在众人面前，引得声声惊呼，连一向不以为意的藤野秋穆也是不停地吸着气，更别说是早已觊觎已久的山本俊彦了。此时拿起瓶子，不停地把玩着，爱不释手。

再看那庄老板，脸上如同栓打的茄子一般，了无生机。

到底没有保住，也许这就是天意，谁让这个国家本就是满目疮痍、无药可救呢？现在只希望如愿以偿的东洋人能够到此为止，放自己一条生路；还有那唯一的儿子，希望他可以逃出上海、平安无事。毕竟，儿子才是他最大的希望。只是儿子现在在哪儿，到底是谁掳走了他，真的是赤党分子吗？

一个又一个疑问汇聚于脑海，让他既是欣慰，也是担心。一旁，妻子捏紧了他的衣袖，他也顺势搂住了妻子，看着眼前这群得意忘形的东洋人，他们忐忑地等待着一个不确定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