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前，也就是4月20号左右，你在哪儿，你在干嘛？”

“自然是在朋友家，参加他的生日宴会。因为好久不见，那段时间，我一直住在他家里，住了两三天呢……”

“哪位朋友，姓甚名谁，住在哪里？”

“杜探长，我到底犯了哪一桩案子，是杀人放火，还是抢劫劫财，你问的这么细？怎么着，把我当成嫌疑人、拿我练手了？”楚云汉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杜方没有笑，只是眉目低垂，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着他。等到他笑够了，才冷冷地开口：“楚先生还记得胡家村吗？”

此话一出，笑声戛然而止，只见楚云汉半眯着眼，审视般的望向杜方，带着警惕的目光。

杜方并不在意，反而放松了许多，向后一仰，靠在柔软的沙发上：“前几天我也去了一趟杭州，看望之前的一个朋友，也是同行。他和我说，半个月前的一个晚上，胡家村突然涌入了大量的黑衣人，他们闯入了一个无人居住的院落，抢走了大量的值钱物件，然后将那个院子一把火烧毁了。因为周围居住的都是普通的庄稼汉，担心那些强盗打击报复，所以不敢出门，直到天亮了，才有人小心翼翼地出去查看情况，并且报了警。我的那位朋友来了以后，发现院子已经变成了一堆废墟、没什么勘察价值，无奈之下，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在周围打听消息。据说这户人家早就五年前，就因为负债，将房子卖与他人，只是五年了，从未有人居住过；而在半年前，院子里忽然有了人，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但他们常常是大门紧闭、昼伏夜出，所以很长时间没有人知道两人长的什么模样。我的那位朋友打听了很久，才终于确定了当初买房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轰动上海滩的京剧名角，柳露丝小姐。”

“是她？”楚云汉似乎很吃惊，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好像有这么回事，我记得当初是赵班主亲口告诉你杜探长的……”

肯定是故意的，杜方白了他一眼，却又不得不认可他的说法：“是啊，赵孟奎的确说过，柳露丝用攒下来的钱，通过他，在杭州买了一套房，意图将来的生活，但具体何处，他一直没有说，我觉得和案情无关，也一直没有问。谁知道这次去杭州，倒是被我无意间发现了……”

“这或许就是无巧不成书吧。”楚云汉端起茶杯，悠悠地抿了一口。

“也许是吧。”杜方颌颔首，瞥了他一眼，接着说，“可我一直奇怪，住在那里的一男一女到底是谁。我第一个想到的是苏黄，就是柳露丝的那个相好……打听了几个人，果然是他……”

“也是，柳大师的东西，他肯定是最清楚的。说不定一开始就是两人约定的爱巢……”

“那那个女人又是谁？”杜方目不转睛地看着楚云汉。

“我怎么知道？”楚云汉哑然失笑，耸了耸肩，却发现杜方依旧目光灼灼，瞬间哭笑不得，“你看着我干什么，你不会觉得是我吧，我是个男的……”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杜方收回目光，也觉得不礼貌，“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我拿出了柳露丝的照片给那几个邻居看，那些人告诉我，住在屋里的那个女人就是她……”

“开玩笑，人都已经死了……”

“是啊，人都死了，而且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尸体还在医院的太平间，别人怎么还在另一个城市看到她呢？”杜方仍旧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等待着楚云汉的答案。

楚云汉也是一样，瞪大双眼看着，等着对方的答案。

终究是杜方败下阵来，瞥了他一眼，再度面无表情地开口：“回到上海后，我再次去了一趟医院，很可惜柳露丝的尸体已经被赵孟奎带走并且火化，幸运的是，在这之前，医院拍下了大量的照片，从里到外。我拿着照片，看了一天一夜，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死去的那个女人，并非我们人尽皆知的柳露丝……”

“那是谁？”

“楚先生不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

“那你当初在停尸房呆了那么久，到底发现了什么？”杜方反问，看到他惊讶的表情，杜方笑了，“我问过了，当初你在停尸房足足呆了半个小时，陪同的医生询问你发现什么，你却什么也不肯说。然后当天晚上你便乘坐末班车去了杭州，好像是很着急。如果真的只是去参加老友、恐怕用不着如此吧？”

“你是想说，因为知道了死者并非柳露丝，然后就跑到杭州求证这件事了？”楚云汉反问，“杜探长，你有证据？”

“如果我说，有人在胡家村附近看见过你，这算是证据吗？”

“好像也不算证据……”

“是啊，这的确说明不了什么；可你也应该明白，这年头，警方办案，证据不证据的，只不过是警方的一句话。我可以找到证据，也可以找到证人，我甚至可以让所有人知道，那个所谓被黑吃黑的苏黄，根本就另有其人，而且杀人者就是你楚云汉……所有的一切太巧了，让人不得不浮想联翩……”

“杜探长，你在威胁我吗？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了默契……”楚云汉的语气有些黯然。

“在一些事情上，我们也许能够合作，但其他事……”

“那个周先生？”

“我不会让任何人落在东洋人手里，囚犯也不行，除非……”杜方停了一下，突然凑近了对面的楚云汉，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眸子，“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面对此问，楚云汉没有回答，而是向后仰去，好像是故意的，想和他拉开一段距离，看着他，楚云汉突然笑了：“杜探长，你的这个问题，我恐怕没办法回答，起码是现在；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另一个答案，那就是我为什么会选择你……”见他似要开口，楚云汉摆了摆手。

“杜探长，你是个孤儿，无父无母，一直以来流落于市井，乞讨为生；后来被好心人送到了教会创办的救济院，终于过上了吃饱穿暖、再不用四处奔波、遭人挨打了。很快，你长大成人、读了几本书、认得几个字，便离开了救济院，并且谋到了一个合适的工作，巡捕房的探员。之后你又靠着自己的机警、聪慧、左右逢源，一步步走到探长这个位置。在你的心里，充满着正义和赤城，你希望通过自己，尽可能维护世界的和平与公正，当发现所有的一切正要无力改变之时，你甚至想到了退出江湖、走上战场。两年前 ，你曾向赵耀华递交了一份离职报告。可为什么，你没有走，而是在这个风云诡谲的上海滩继续坚持了两年？我想，根本原因是你见到了一个人，对你来说，非常重要、非常特殊的一个人。这个人曾经改变过你的人生，让你有了如今的平稳，在你心里，对他充满了感激；所以在看到他因为杀妻之罪锒铛入狱时，你不相信这个数十年如一日关心着你的好心人会去冲动杀人；于是你暗暗发誓，一定要查出真相，还他一个公道、一个清白，尤其是当你知道东洋人想要将他移入特高科的监狱时，你更是想方设法，和他们周旋。虽然这两年来，你一直没有洗清他杀人的罪责，却也令他躲过了东洋人的迫害。可以说，此人可以活到现在，你杜方功不可没。那么，此人是谁，就用不着我多说了吧。”

说罢，楚云汉笑了，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是满满的了然和理解。

杜方如今不得不压制着自己，也不会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震惊和无措。是的，他的确是震惊的，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楚云汉会将两个人的关系了解的如此透彻。那句“你怎么知道”就在唇边，硬是被他狠狠地咽下去了，最后换成“你到底想怎么样”。

楚云汉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看来自己并没有选错人。

“周先生心意已决，是不会配合我们的解救行动的，接下来的事，只能靠我们自己。”

通过暗语聊天，楚云汉向周志明表明了自己的身份。那个被故意说错名字的“汪亚东”，真实姓名叫刘亚东，是周志明夫妻俩的入党介绍人，也是两年前周志明来到上海的接头人。提到此人，周志明就应该明白楚云汉是自己人，冒险接头，就是救援的暗号。只是令楚云汉没想到的是，周志明居然拒绝救援，甚至暗示他停止行动。

楚云汉不明所以，但他既然决定了，又得到了上级的批准，这个救援行动就一定要坚持下去。

关于杜方的情况，楚云汉也是费了许多工夫才总算是了解。如果说之前的合作是因为此人的一脸正气，那么这一次，楚云汉看上的就是他的情义无价。有理由相信，接下来的行动，不仅会得到杜方的配合，而且还绝不会出现告密的风险。对方刚才的试探，也给了他一颗大大的定心丸。

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打开抽屉，拿出其中的一瓶药丸，摆在杜方面前。

“周先生的命运在你的手上，是死是活，由你决定。”

杜方拿过茶几上的那个药瓶，仔细地看了看，才发现瓶身上尽是些外国文字，他学问有限，有些看不懂。于是抬起头，望着面前的男子，而对方只是轻轻地笑着，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