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把我赶出上海？”

借着窗外射过来的月光，楚云汉从杜方早已扭曲的脸上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对方的愤怒，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些，根本没有理会这个问题，只是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下去：“到了杭州，你去找一个叫李记裁缝铺的地方，那里距离码头不远，问一问周围的人，应该就可以找得到。去了以后，就按照这段话说……”

说着，楚云汉又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递给他：“这个是暗语，对上了，他们就会带你去见周先生……”

一听这话，杜方身体顿时一颤：“他真的还活着？”

楚云汉闭上眼，轻轻地点点头。

杜方此时已经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忐忑了许多年，终于有了一个完美的答案，周志明总算是逃出生天、逃离了东洋人的魔爪。不容易啊，这是一件多么值得庆贺的事情啊。

“下一个该是你了。”

对方再度开口，惹来杜方浑身一震，回过神，向前看去，对面的楚云汉一如既往严肃认真--

“藤野秋穆已经对你起了杀心，今晚上发生的一切就是证明，而且他是不达目的不会罢休。所以……”

“如果我走了，这个探长的位置是不是就非你莫属了？”杜方突然问了句。

“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你自己的生命……”

“如果我怕死，我早就走了，不会等到现在。”杜方说着，下意识地敲了敲面前的茶几。月光的照耀下，他看向楚云汉的眸子里有些锐利。

“那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克制着内心的惊讶，楚云汉故作平静的问道。

杜方轻轻地摇头：“我是不会告诉你的，但我希望你可以帮我留在上海，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只要让我留在上海，留在巡捕房。我，可以，听你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不会告诉你的。”杜方依然是摇头，拒绝一个答案，“但不管我是什么人，我们的最终目的应该是一样的……”

四目相对，杜方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真诚。只是楚云汉没有回应，只是无声地与之对视。

杜方似乎也并不在乎，只是接着往下说：“从现在开始，我可以不去追问你到底是什么人、周先生去了什么地方。当然，不只是他，还有……你们的事，我可以什么都不管，只要你帮我，留在上海，留在巡捕房……”说完，他拿出随身携带的打火机，点燃楚云汉刚才交给自己的船票和暗号纸。

好像是故意的，还在他面前晃了晃，好像在告诉他，我还没看呢。

楚云汉眯起眼睛，望着眼前红色跳动的火焰。隔着火焰，杜方似笑非笑的脸庞似乎扭曲了，仿佛是在嘲讽着什么。

他一直没有开口，直到那些变成了灰烬，房间里又再次恢复了一片黑暗，只有两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闪闪发亮。

“好，我可以让你留在上海，不过在这之前，可能会有些皮肉之苦。”

“我不怕。”

望着门外熙熙攘攘的街道，楚云汉坐在椅子上，魂不守舍地出着神。

昨晚上的一幕幕还在脑海，令他几乎是夜不能寐。

原以为杜方坚持留在上海，是因为周志明这个救命恩人。可如今才发现，看走眼的竟然是自己，杜方绝非一个小小的巡捕房探长那么简单，在他的身后，或许还有更大的秘密，更大的实力。而他之所以留在巡捕房，也就不仅仅是因为一个周志明。

其实在这之前，楚云汉也曾请求组织，打听过杜方的情况。他和周志明那鲜为人知的关系，也是组织提供的。他也是利用这个关系，说服杜方配合自己的行动。

本以为这就是杜方最大的隐秘，却不想，这只不过是冰山一角。杜方似乎还有一个更大的秘密不为人知。

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为何组织上始终没有任何答复，是查不出来吗？

不过令楚云汉感到庆幸的是，昨晚上的见面，他并没有透露太多，杜方似乎也没有追问的意思。这反而让楚云汉更是感到好奇，对于他的身份，对于接下来的合作……

“滴滴滴……”

一声声汽车喇叭引得他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定睛一看，竟是店门口停了一辆黑色轿车。车门被打开，一个风姿绰约、美艳动人的中年女性身姿优雅地走下轿车。

看见来人，楚云汉不由地瞳孔一缩，怎么是她？

“梁太太大驾光临，实在是蓬荜生辉啊。”楚云汉急忙迎了过去，弯腰鞠躬，连连恭迎。

相较于楚云汉的热情激动，梁太太却显得有些无精打采，气息奄奄：“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是没办法了，才不得不来请求楚先生你帮我。楚先生，楚神探，你不会因此把我拒之门外吧。”

“梁太太说笑了，梁太太过来照顾我楚某人的生意，楚某求之不得。梁太太，你里边请。”

楚云汉说笑着，恭恭敬敬的将梁太太让进了自己的侦探社。随后站在门口，故作无意地扫了一圈，有几个卖杂物的小贩此时都低头避开了自己的目光。楚云汉只当没看见，随手拍了拍身上得体的西装，转身重新进入屋内。

“阿华，给梁太太看茶，要最好的碧螺春。”他突然高喊一声。

“眉眉现在在哪儿，出城了吗？”

梁太太和楚云汉相对而坐，背对着侦探社的大门，直截了当地问道。声音不大，却足以令人感受到其中的急切和关怀。

故作不经意地扫了眼大门外，楚云汉淡淡的说道：“我不知道她现在具体在哪儿，也不知道她是否出城；但我相信，她现在应该是安全的，起码东洋人暂时找不到他。”

轻轻地“哦”了一声，梁太太垂下头去，眉宇间是掩不住的失望。但她似乎也很明白，楚云汉能说的也许只有这些，所以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低下头，沉默了很久，才重新抬头看他，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到底是谁出卖了她。”

“不知道。”楚云汉摇摇头。

“你也不知道？”梁太太眉头微蹙，暗示着不满。

楚云汉轻叹一声：“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太多，我本人也一直在医院里养病，所以外面有些事，还没来得及处理，所以……”略微停了停，望着面前的梁太太，他接着说，“这件事关乎到组织安全，无论如何，我一定会调查清楚，也请你暂时可以保持冷静，毕竟东洋人对你的关注一直没有停止。为了你个人的安全，我希望你可以暂停一切活动，我这个地方，你也最好不要再来了……”

梁太太静静地看着他，好一阵子，才默默地垂下头来，叹声说道：“无论如何，眉眉可以离开上海，那就是再好不过。楚先生，我这次来找你，别无他求，一来，就是希望楚先生可以护她平安，二来，找到出卖她的叛徒……”

“这是一定的，梁太太请放心，这件事我会处理的，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够了。”

梁太太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对上他坚定地眸子，又觉得无需多言。微微颔首，起身，向外走去。

楚云汉也站起身来，紧随其后，走到门口，送对方上车时，他还故意抬高了声音：“梁太太请放心，关于令侄的事，我一定会如实禀告藤野先生，一旦有了消息，定然会第一时间通知梁太太、梁先生。”

“那就麻烦楚先生了。”

梁太太听得出楚云汉语气中的暗示，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上了车，示意司机开车离去。

微笑目送黑车渐渐远去，楚云汉慢慢地收回目光，眼睛不动声色地画了一个圈，确定了可能的监视者，随即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店中。

助手阿华正在老板桌那边打扫卫生，看见他回来，便亲切的唤了一声。楚云汉随口应了一声，暗暗地使了个眼色。阿华会意，拿着扫把、簸箕走到了店门口，像平常一样，开始打扫门前的卫生，实则观察着周边的情况。趁此机会，楚云汉则是踱到书桌前，拿起桌上的电话机，拨通了一个从来没有联系过的号码……

“喂，是邓先生吗？”

“你是哪位？”

“楚云汉啊，上海的。邓先生，前段时间，你托我打听的那位李先生，我已经帮你联系上了……”

“你弄错了吧，我从来没有让你打听什么李先生……”

“没有？不可能吧，我们半个月前才见过面。你是邓朴西先生吧……”

“你打错了，我姓邓，但不是您要找的邓先生，神经病……”

“啪”的一声，对方直接把电话扣了，而且还发出了巨大的噪音，仿佛是夹杂着很大的怒火，惊地楚云汉连连退了几步，呆呆地看着手里的电话机，半天才吐出四个字：“莫名其妙。”随后他也挂断了电话，等了片刻，拨下了另一个号码，禁不住喃喃自语，“怎么回事，没人接啊……”

随后他把电话重又放下了，之后又和阿华四目相对，心照不宣地点点头。阿华打扫完门外的卫生，四处张望片刻，重又回到了店中。

“老板，这是这段时间里，向你打电话咨询的事务。”

“我知道了，你去忙你自己的吧。”

拿过阿华递来的笔记本，楚云汉百无聊赖地翻看着，试图找到能够引发自己兴趣的生意。可找了半天，大多数乏陈无味，让他提不起一点兴致……

虽未名为侦探社，可正儿八经的案子，一般情况下，楚云汉是拿不到的。所谓的案子，不过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琐事，比如说姨太太与人私奔，某某老板看上某位女星、舞女，要求自己暗访其私生活；还有些与人生意担心被骗，也会要求私家侦探对于合作者展开调查，确认真伪……

阿华整理出来的所谓“业务”大多如此，实在让楚云汉看着，没什么兴趣。于是他的思绪开始飞跃纸张，重新回味着刚才那个打错了的电话上。

通过一般人听不懂的暗语聊天，楚云汉总算是确认了记者肖眉的安全，正如自己和梁太太刚才说的那样，肖眉已经安全的离开了上海。不仅是她，还有周志明、苏晓梅等人，也得到了妥善安置。不过随之而来的，又是另一个问题，到底是什么人出卖了肖眉同志？

关于肖眉的身份，在此之前，楚云汉都不曾知晓。

这个女孩虽然算不得重要人物，可一直以来，都是非常低调，也从未参与过任何行动；怎么就会被东洋人有所察觉？

这到底是真的有人告密，还是藤野秋穆故意的引蛇出洞，恐怕还需要好好的研究一番……

“叮铃铃，叮铃铃……”

桌上的电话机，铃声乍然而起，显得有些突兀和急切。

楚云汉定了定神，不慌不忙接起了电话。

“藤野先生……”“刷”楚云汉霍然起身，一脸正色。随后瞪大双眼，满是震惊，“什么……杜探长受伤了？好，我马上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