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房间有客人了，你就在这里，凑合一下吧。”

上海饭店405房间里，杜方斜睨着一旁的楚云汉，冷冷地说。

不用说，杜方是带着楚云汉查看现场的，而且是两年前的现场，周志明的“杀妻”现场。

其实两年前，周志明和妻子林菀住的房间是403，也就是隔壁。只可惜隔壁房间刚巧住了人，而且还是外国友人，不敢随便打扰。于是乎，杜方带着他来了这个402，按杜方的说法，宾馆的房间其实都差不多，看哪一间都一样。

楚云汉清楚，杜方是在故意刁难自己，不过他并不在意，反正是两年前的旧案，所谓的现场也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了，看不看无所谓。不过既然来了，做做样子也是好的，就算是对杜方无声地抗议吧。谁让他每次见了面，都看自己不顺眼呢。这一回，也要让他吃吃瘪。唇角轻扬，得意一笑，开始了慢条斯理的“检查”。

“我说你有完没完，不就是一个宾馆客房吗，有什么好看的？”杜方满眼厌恶，不耐烦地催促道。

“当然要好好看看，这可是关乎案件的性质和严重程度，不能马虎的。”楚云汉一脸正色，非常认真地说。

杜方双手叉腰、嗤笑不已：“你还真的相信有什么连环杀人，一下子杀了他们两个人？”

“不可以吗，最起码他们都是被匕首一刀割喉，杀人手法是相同的。”楚云汉理所当然地说，却发现对方还是嗤之以鼻的态度，无奈地摇摇头，也不给面子，索性直击要害，“你说不是一个凶手所为，那你告诉我，两个凶手分别是谁，你们找到他们了吗？”

“我……”杜方想要反驳，却发现理屈词穷。但他并不想认输，哼了一声后，冷声说道，“反正我是绝对不会让你们把他带走的……”

“可问题是，你拦得住吗？”

“我……”杜方再次无言。

其实楚云汉也不知道藤野秋穆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迫使法国人答应并案处理，虽然这个并案是有条件的。

条件就是查出二者的共同点，确认并案的理由。这也是藤野秋穆交给楚云汉的任务，只不过结果已定，东洋人对周志明势在必得。侦查局局长赵耀华虽然不甘心轻易屈从于东洋人，但是法国人的话他不得不听。况且，他本就是一个识时务的聪明人，痛恨东洋人，却不敢得罪东洋人。所以他第一时间命令杜方带着楚云汉重走案发现场、重新调查两个案件，尽快确定并案与否。

杜方自然是不愿的，但他又没办法得罪局长，一旦失去工作，之前所有的努力功亏一篑。所以在据理力争无果后，他给楚云汉打了那一通火药味十足的电话。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事情的主使是东洋人，楚云汉不过是东洋人推到前台的一个傀儡。即使没有他，东洋人也会想尽办法带走周志明。从这一点来看，楚云汉是无辜的。可杜方还是忍不住将内心的怒火发泄在他的身上，或许除了他，杜方没办法对真正的凶手做些什么。每每想起这些，他总是会感叹自己的懦弱和无助。

“反正你们别想轻易把他带走。”杜方仍旧是不甘心，恨恨地说了句，“证据，最好是有证据。”

“我会尽力的。”楚云汉淡淡一语，仿佛与他无关。走到窗边，向下俯视，车水马龙，看似井井有条。而这样的秩序只不过是短暂的，偶尔也会出现不和谐的场景。比如说现在，就有几个黑衣人将一名路人团团围住，不知说了些什么，那名路人便在黑衣人的拉扯下被挣扎着带走，而其他路人也只是冷漠的无助地看着这一幕，无人上前。

“听说是藤野秋穆的手下，这两天在抓反日分子，据说每天不下十个。”杜方轻轻地说了句，好像在提醒着什么。

楚云汉收回目光，眉眼低垂，掩饰着真正的情绪：“我听说中途无人进入房间？”

杜方一愣，片刻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案情，不由地在心里感叹冷血。

“是的，没人发现有人中途进出房间，门锁完好无损，没有被破坏过。所以当时警方才认定死者丈夫是第一嫌疑人。当然，那个小泉三郎也一样。”杜方像是在强调什么，只是楚云汉并不在意--

“如果凶手是一个高手，那事情也许就不一样。”楚云汉若有所思，“你们当初检查过案发房间的窗台吗？”

“窗台？”杜方开始不明就里，但很快回过神来，“案发时现场有些混乱，没有注意到窗台这些地方，后来我再来勘察，倒没什么发现……”

“没有发现？”楚云汉微微拧眉，在仔细检查了落有浮灰的旧式窗台后，他慢慢的收回目光，“去504看看。”

杜方愣了愣，微微皱眉，但什么也没说，带着他出了房间，通过电梯，去了和这个房间处于一上一下的504。

504正是那个小泉三郎和歌女吕悠悠幽会的地方，也是吕悠悠的葬身之地，因为此事，小泉三郎被作为嫌疑人，入了巡捕房的看守所。两个案发现场一上一下，仅仅是巧合吗？当然不是。随着了解的深入，楚云汉越发觉得自己是落入了一个东洋人早已设计好的死局。而自己所要做的，莫过于两个字--破局。

距离惨案发生已经三个星期，尽管还没有新的客人居住，但客房显然已经被收拾过，床单被罩、水杯烟缸，早已是焕然一新，看不出任何凶案发生时的惨状。

“现场我已经检查了无数遍，证据确凿，已没有调查的必要。所以我就按照规定，让酒店对房间进行了整理和清洗。”看出楚云汉的疑虑，理所当然的，杜方如此解释一通。

“证据确凿？你确定？可是小泉先生明明在不停地喊冤？”

杜方白了他一眼：“还有一事之前忘了告诉你，那就是两个被害人，死亡时间有偏差……”

“不一样？”

“案发时，周志明妻子的尸体还有温度，根据法医推断，死亡时间不超过两个小时；而那位吕小姐，尽管一直处于被窝里温暖的状态，但依然阻挡不了体温的流逝，所以她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三个小时左右。按照这个特点，暂时无法排除小泉三郎杀人的嫌疑，他可以杀了人，再去酒吧喝酒……”

“这么重要的情况，你现在才告诉我？”

“你问过我吗？你没问过，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杜方好不得意，“警局也是有保密要求，非警局人员，是不得探问案件机密的。楚云汉，尽管你是东洋人的代表，可这里是法租界的巡捕房，由法国政府管理。所以我们有权利拒绝你的调查，对于机密，我们可以无可奉告……”

“可你现在还是告诉我了，不是吗？”楚云汉悠然自得，也在得意的笑着。

二人坐在警局的巡逻车，尽管肩并肩，却无人开口，各怀心思，却都不愿意让人知道，所以就这样沉默着。

车开到巡捕房，停了下来。

“你自己回去吧，我还有其他工作。”杜方说完，直接下了车，也不管楚云汉是否还在车上。

当事人也叹了口气，慢吞吞地下了车。此处距离侦探社可是不近，杜方显然是故意的，明明刚才一个拐弯，就可以先把自己送回去。看来，害得自己花钱叫车。

这样想着，他回头看了眼巡捕房的大院子，摇摇头，回过身，就要往外走去。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什么，脚下一拐，走进了一旁的接待处。

接待处里很平静，并没有什么报案之人，几个年轻的探员在那里交头接耳、各自聊天。即便是看到有人来了，也没有上前询问的姿态，扫了一眼，复又低下头，各说各话。楚云汉也不在意，慢慢的踱步走至其中一人面前：“我要报案，我妹妹可能失踪了，昨天一夜，彻夜未归……”

那人抬头看他一眼：“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工作？”

“我妹妹见李晓梅，在百乐门舞厅做服务员。”楚云汉信口胡说了一个名字，“她平时很乖的，每天晚上都是按时按点进家门，就是昨晚上，我们左等右等不见她回来，今天早上打电话去舞厅，他们说她辞职了。就算是辞职了，可也不能不回家啊。越想越不对劲，所以我就来报警了。你们一定要想办法找到她，父母年纪大了，可经不起打击。”

“你刚才说，你妹妹在百乐门工作？什么时候去的？”

“两个月前吧，看到舞厅门口的招聘信息，她就去了。要不是家里人病了，也不会让她去那种地方工作……”

楚云汉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接待的警员却没有理会，而是拿起一旁的电话机，打起了电话。不一会，在楚云汉身后就响起了一个低沉愠怒的声音--

“又有歌女失踪了，还是百乐门的……”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杜方看到了楚云汉，他怎么还没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