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姨太太就在杂货铺里……”

“姓林的承认了？”

“没有，他当然不会那么快承认。这是我的感觉，而且我相信，我的感觉不会有错。”

听到这句话时，楚云汉差点一口茶水喷到杜方脸上，没想到他现学现卖还真有一套。就在他考虑是否让杜方缴纳一定学费之时，对方冷酷的眸子让他心头一顿，不得不暂时收起玩笑的想法，主动为其倒上一杯茶水：“这么说来，苏晓梅的确是他接走的， 就在那天晚上？”

杜方点点头，非常笃定，接过那杯茶，一面喝着，一面观察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显然，相比起茶水的味道，窗外的林林总总，更加吸引他的目光，尤其是那几个鬼鬼祟祟的家伙，跟了一路了，简直是阴魂不散。看来自己有必要教训一下了。

“可是我们没有证据。”楚云汉缓缓开口，引来了杜方不满的眸子，他也不在意，只是继续道，“没看到人，就算不得证据。”

就这一句话，杜方蔫了，尽管不甘心，但不得不承认，楚云汉说的属实，没看到人，就不算是证据。纵然，二人心知肚明，苏晓梅就在那间杂货铺。

相比楚云汉这一年多来接触的黑道关系，杜方这个巡捕房探长掌握的人脉，要比他更加厉害，也就是两天晚上的工夫，就查出了苏晓梅失踪当晚有一辆黄包车出现在夏家后院的弄堂里，因为夜深人静，反而引人注意，再一打听，很快就确认了当天晚上拉黄包车的是在梅溪路开杂货铺的林大鹏。

林大鹏是个生意人，开着杂货铺，不可能出来拉上黄包车，也不可能拥有黄包车。很显然，这辆车是他偷来的。林大鹏为什么要偷来一辆黄包车冒险接走苏晓梅，他们俩又是什么关系呢？稍微一打听，杜方很快就知道了答案。原来两家人曾经是邻居，店铺门对门，在一起做生意十几年了。

二人青梅竹马，私奔也是很有可能的。只是杜方不会轻易相信这个结论。通过进一步的调查，他发现这个林大鹏居然也是舞女失踪案的受害者。半个月前的一天晚上，林大鹏的姐姐林倩倩，从所在的大上海舞厅下班回家，无故消失。根据其到巡捕房的报案记录，整个过程和之前的失踪案如出一辙，除了林倩倩并非百乐门舞女这个区别。

当然，在杜方眼中，这个区别算不得什么，因为经过调查，这段时间失踪的歌舞女，并不仅仅来自于百乐门，上海滩的其他一些歌舞厅，也相继有年轻女子莫名失踪，林倩倩就是其中之一。只是因为这些女人身份敏感、出身低微，即便是家人报了案，也不会引起太大的重视，若非杜方有心去查，根本就不会发现其中的猫腻--这半年来，居然失踪了这么多人。

一个是百乐门舞厅老板最宠爱的姨太太，一个是莫名失踪舞女的家人，在两者之间，难道只是青梅竹马的私奔关系？

若不是楚云汉刻意提醒，杜方不会往太深的地方考虑，不过对方既然已经说出来了，作为法租界的探长，他就不会无动于衷。

此番试探，自然是楚云汉的主意，之所以没有亲力亲为，不过是后面的尾巴没有甩脱，楚云汉不敢轻举妄动。

这个“尾巴”已经跟了他两三天了，在确认并非东洋人派来的奸细之时，他立马想到了另一个答案--夏德江。

显然，夏德江并不放心楚云汉，怕他阳奉阴违、没有在第一时间将查出的结果告知，所以干脆派人尾随，意图尽快得到消息。

楚云汉当然不会觉得夏德江如此急切是因为爱情，两个有杀父之仇的男女怎可能摒弃前嫌、拥有世界上最美好的爱情，就算是夏德江垂涎于苏晓梅的美貌，面对背叛、甚至是威胁，夏德江想做的或许只有一件事--杀人灭口。所以不管苏晓梅离家出走的真实原因为何，楚云汉都不能让她因己而死。

因此，他将这件事交给了杜方，自己只是坐在茶馆里等消息，好在，那些人的目标只是自己，杜方才可以顺利进入杂货铺、询问消息。

只是现在看来，效果并不理想，林大鹏有了准备，在杜方面前装傻充愣。虽然肯定苏晓梅就在其中，但杜方并未拿到确实的证据。

“现在该怎么办，林大鹏不配合？”杜方也犯了难。

“我想问问，如果找到苏女士，杜探长预备如何？”楚云汉不慌不忙，第一件事还是试探。

杜方微微一愣，冷哼一声：“和我有什么关系，他夏德江找的可是楚神探……”

“可如果苏女士手里有夏老板和东洋人人口交易的罪证呢？”

杜方浑身一震，本能地凑上前：“你是说……”

“我没有把握。”楚云汉开门见山，直接在杜方面前兜底，好像并不在乎对方的情绪，但很快，他话锋一转，“但我相信，这个苏小姐肯定是知道些什么，说不定是内幕。只是，我现在想问问杜探长你，如果知道了这些所谓的内幕，你打算怎么做，真的敢和东洋人硬碰硬吗？”

“我……”杜方沉默了，和东洋人反抗，无异于以卵击石，成败不言自明。但如果所有的怀疑是真的，夏德江真的将这些可怜的歌女，作为玩物，贡献给东洋人，那他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思来想去，并没有两全其美之法，而对面的楚云汉却是笑的轻松自在。他不由地向对方靠近，“你有主意？”

“确实有，但这个计划很大，涉及到方方面面，我不可能就在这里三言两语把话说清楚，但我保证，我的每一步只要是按部就班，必然可以皆大欢喜。”楚云汉非常自信地说，嘴角上扬，微微一笑，“怎么样，杜探长，愿意与我合作吗？”

再次眯起眼，打量着对面的男子，杜方只觉得如此陌生……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压低声音询问。

“华夏人。”楚云汉声音不大，却是字正腔圆、掷地有声。除此之外，就是他的眼睛，清澈明亮、炯炯有神，似乎可以勘破人世间所有的牛鬼蛇神、魑魅魍魉。

杜方蹙眉，显然只是这三个字，是完全不能让他满意的。可对方到此为止，显然是不打算继续了，这让他有点恼火，但冷静下来后，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你现在打算怎么做？”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楚云汉笑了，欣慰、满意，自己总算是没有看错人。

从茶馆里下了楼，侧目斜睨，一眼可见那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很显然，对方也发现了他，赶快扭过头去，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但杜方显然不会就这么算了，他立马改了方向，掉头向那几个“尾巴”走了过去。眼睛四处乱瞟，好似闲逛，脚步却是有了方向，咄咄逼人，直接撞在了其中一人的身上。

“他娘的，到底会不会走路，居然敢撞老子，活得不耐烦了……”其中一人骂骂咧咧，抬起胳膊，正准备动手，看见面前的杜方，顿时傻了眼，“杜杜杜……杜探长，你怎么在……唉呀妈呀……”

话未说完，就被结结实实打了个巴掌，原地转了两圈，才总算是停了下来。

“敢骂老子，瞎了你们的狗眼。”杜方也不客气，另外两个，一人赏了一个巴掌，逼得他们连连求饶，“说，大白天的，你们鬼鬼祟祟跑到这里干什么？”

“没干什么，没干什么……”

“没干什么？”杜方再次举起了胳膊，第一个被打的马上跪倒在地--

“杜探长饶命啊，我们真的什么也没做，我们就是路过……”

“对，路过的……”另外两个也马上附和的说道。

“路过？当我眼瞎啊，自从老子离开巡捕房，你们就一直跟着老子，别以为老子看不见。”杜方冷笑着，瞬间沉下脸来，脸色大变，“说，是不是姓夏的，让你们跟踪我？是不是我昨天去找他，他不满意，所以派你们过来跟踪我、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想对我下手？”

“不是都不是的，杜探长，我们不是跟踪你……”

“没有跟踪我？那你们鬼鬼祟祟跟着我后面干什么？”

“我们，我们……”或许是知道杜方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三人在对视一眼后，最终决定实话实说，“我们其实是跟着楚先生的。”

“楚云汉？”杜方皱了皱眉，好似不解，但很明显情绪缓和了，举起的手慢慢地放了下来，“你们跟着他干什么？”

“夏老板的二姨太和人跑了，夏老板很着急，报了警，巡捕房又不接，没办法，只好把这件事委托给楚先生……”贼眉鼠眼的黑衣男子一面解释，一面观察着杜方的表情，见他脸色不变，才有勇气继续说下去，“都三天了，楚先生那边还没有消息，夏老板很着急，就让我们过来看着，看看楚先生查到哪一步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杜方点点头，好似恍然大悟。但很快，他扳起脸来，冷声训斥，“你们要跟着他楚云汉，我不管，但最好不要让我看见。我走了，你们别跟着我了，否则把你们送到牢里关几天，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警告完毕，杜方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就这样雄赳赳的离开了。

三个小混混不敢有任何异议，而且还得点头哈腰的目送，待得杜方走远了，三人迅速转身，奔向对面的茶楼，期间不知道碰翻了多少路人和摊位，看都不看，一口气奔至茶社二楼。那里都是单间，也不管里面有没有人，直接破门而入，惹得里面的茶客骂声连连，他们也顾不得。可即便如此，转了一圈，也没发现那人熟悉的身影。

上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