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楚云汉睡得并不踏实，总是半中腰莫名其妙地苏醒，好几次了，既非噩梦，也非夜厕，反正就这样，睁开眼睛。就这样醒醒睡睡、反反复复，以至于天亮起床，因为睡眠不足，脸色略显憔悴，而且还呵欠连天。助手阿华陡一看见，仍旧是吓了一跳，还关心地问他，要不要去医院。

楚云汉摇摇头，没说什么，只是嘱咐阿华去给自己泡杯咖啡，他自己则是坐在办公桌前，揉着鼻翼、闭上眼睛，养养精神。

现在想想，昨夜之所以夜不能寐，莫过于经历了一场人间惨案。闻名天下的梨园花魁死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亲眼目睹那苍白的遗体，对任何人的震撼都是无法言语的，楚云汉也不例外。纵然在此期之前，作为法国防卫督警，他也曾经历过一些个悲剧惨案，但没有一个如同本案，对他的震撼如此之大。

想来想去，可能与之前的期盼有关。毕竟，当初是带着热切的期望去欣赏演出，不曾料到，却是如此的结局。

世事难料啊，他叹了口气，随手拿起桌上的报纸。如己所料，柳露丝之死已经成了各大报刊的头版头条。算算时间，从案发到现在，才不过十二个小时，详细的报纸新闻却已经记载的详详细细，令人不禁感叹，这些八卦记者的通天本事，简直是无孔不入，让人防不胜防。

不过经过研究其中的内容，楚云汉发现，没有一家报纸登录了案件的详细情况，可见警方还没有查出真相。

喝着刚刚沏好、香浓纯正的美式咖啡，楚云汉一页页翻动着手里的报纸，嘴角不由地牵出意味深长之笑，看来自己的机会要到了。

“叮铃铃，叮铃铃……”

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他放下杯子，腾出一只手，接起了电话，不过他的目光并未离开，始终停留在面前的报纸上。

“他他他，他又来了……你要帮帮我……”

电话里的声音带着明确的恐惧，楚云汉怔了一下，很快意识到什么，便问道：“是徐先生吗？”

“楚先生，你一定要帮我，我……”

“徐先生，你别担心。这样吧，我……”正欲说“马上前去叨扰”，一抬头，看到门口那位黑着脸的冤家，楚云汉立马改了口，“我现在还有点事，有空了，再亲自去拜访……”

“楚先生，你不能……”

“好了，就这样，下午见。”楚云汉容不得对方把话说完，就这样直接挂了电话，抬起头来，望着来人，面带微笑，“原来是杜探长啊，幸会幸会。不知杜探长驾到，我这个小小的侦探社可谓是蓬荜生辉啊……”边说着，他还边是站起身，双手抱拳，带着一抹有些谄媚的笑容。

杜方冷着脸，不予回应，只是随手将一张纸扔在他的脸上。

楚云汉毫不在意，仍旧是满脸堆笑，恭恭敬敬的捧起那张纸，只一眼，他便笑了。

这是一张委任状，委任他楚云汉为法租界巡捕房的刑事顾问，负责调查京剧名伶柳露丝被害一案。

真没想到，藤野秋穆的速度还挺快。

“真不知道你和那个东洋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居然能够让他大半夜的亲自跑到巡捕房，帮你说话。”杜方的声音冷漠，带着些许不甘心的情绪。

“大概是朋友的朋友吧。”

突听此话，杜方愣了一下，面前的男人嘴角微扬，笑的淡淡的，还带着些得意。他自是气愤，却又不方便多说什么，于是只是歪了歪头：“走吧。”

楚云汉并没有询问去哪儿，确切地说，他是沉默着，一言不发，只是笑了笑，戴好礼帽，便跟在杜方的身后，出了自己的侦探社。门外，早有吉普车在那里等候，助手阿华首先走上前，帮他打开车门。看到这一幕，杜方不由地撇了撇嘴，心中暗念大少爷做派，但却没有把话说出来，只是跟着他一道，上了车。

在这个过程中，隐隐约约有电话铃声从远处传来，楚云汉一面吩咐阿华去接电话，一面又对他再三强调道：“如果有什么急事，就告诉他们，我在巡捕房，他们可以直接来找我。”

阿华应了一声，便匆匆上楼，接电话去了。

“楚神探果然是个大忙人，这一次，又是哪一家的姨太太和司机私奔了？”杜方回头看他，嘴角轻扬，带着些若隐若现的讽刺。

“不一定，也许是某位富太太的宠物猫一时调皮，回不了家了。”楚云汉不以为意，如此接了一句。

杜方也只是一愣，完后哈哈大笑。

笑过后，杜方蹙眉问道：“我真的无法理解，楚先生如今在这上海滩，也算是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侦探社虽然接不了什么大案子，有一些巡捕房不方便插手的小矛盾，楚神探足可以参与其中。不得不说，上次新政府那位刚刚上任的柴副司长，他的二太太与人私奔，还卷走了数万家产，柴司长找到你楚神探，也就两天的时间，楚神探就把二人送回了别墅。如果没猜错，为了感谢楚神探，柴司长所给的报酬，应该不下五百大洋吧。”

“没想到杜探长的消息还挺灵通。”

“看来我猜对了。”杜方莞尔一笑，而后又蹙起了眉头，“五百大洋，就算是在巡捕房干上一辈子，不贪不抢，恐怕也攒不下这么多钱；楚先生一下子就挣了我们一辈子的积蓄……老实说，我实在无法理解，楚先生为何会舍本逐末，跑到巡捕房来，和我们这些人下人争口饭吃？”

“可能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吧。”楚云汉感叹了一句。

“燕雀？鸿鹄？楚先生这个形容可是不雅。”

楚云汉微微一笑，不予争辩，停了一会，接着又说：“我听说昨夜杜探长将剧团所有人带回了警局，这大半天过去了，不知道杜探长可是心中有数？”

“你是在故意套我的话吗？”

“杜探长多心了，实在是因为藤野先生非常关心此案，期待着尽快水落石出，给公众一个交代，也好维护上海滩的和谐稳定。否则的话，他老人家也不可能不辞辛劳、大半夜跑去说和，让楚某参与此案。说到底，楚某也是受人之托、身不由己，还请杜探长可以理解。”

楚云汉说的客气、恭敬，其实不过是通过东洋人给自己施压，杜方听得出来，心里暗道，这个男人果然狡猾。但内心深处却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的确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