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汉端起茶杯，本能地嘘了一下，然后放在嘴边，轻轻地抿了一口，随即重新放在桌子上。

茶水并不烫，实际上，这杯茶从上来到现在，已经一个多小时了；杯子里的茶水也都已经见了底。可作为这杯茶的主人，楚云汉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这个过程，依然如故的慢悠悠的喝着茶，实际上思绪已经飘进了不远处的审讯室，想象着那里可能、或者是应该发生的一切。

事情的结果超乎了他的预料，可他也知道，那个人不会害他。他甚至可以想象对方破釜沉舟的决心，可他实在无法接受同志们不必要的牺牲，哪怕只有一人，哪怕自己同那人从未见过面。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志被东洋人折磨致死，他做不到。可如今事情的走向好像已经不受控制了……

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痛苦的闭上了眼。既然无法改变即将发生的，那自己唯一能做的，莫过于保证计划的顺利执行。

很快，他睁开了双眸，正襟危坐，因为他知道，有人来了，藤野秋穆的人。

“楚先生，藤野先生让你过去一趟。”来人是清水越秀，他面无表情的对着楚云汉，丝毫看不出他对刚才救命之恩的感激。

楚云汉起身，理了理衣服：“麻烦清水君了。”

清水越秀颔了颔首，伸手一指，示意楚云汉走在前面，自己则跟在他身后，貌似恭敬。只是临走时，他下意识地看了眼桌子上的茶杯，里面只剩下了一些黑漆漆的茶叶末，至于其他的，一无所有……

“清水君，关于那个邓小荣的情况，不知道藤野先生是否有所收获？如果藤野先生审讯完毕，可不可以交由我们巡捕房继续审讯？出发时，赵局长曾亲自叮嘱过楚某，希望巡捕房也可以拿到一份凶手的口供……”走在路上时，楚云汉小心翼翼地探问着情况，并且成功地把责任推卸到了赵耀华的身上。

清水越秀显然是故意的，假装没听见，只是领着楚云汉继续往前走。

“清水君，清水君……”楚云汉小心翼翼地唤了几声。

“楚先生放心，到了地方，藤野先生自有交代。”

清水越秀慢悠悠地答道，眯起眼睛，看着楚云汉，冷笑。

怕了一般，楚云汉打了个哆嗦，急忙转过头去，不敢再看。余光中，清水越秀看起来越发得意了。

“哎呦……清水君……”

楚云汉是被人踢入审讯室，踢他的人正是清水越秀，而且还令他猝不及防。正准备回身问问究竟，一阵来自前方冷冷的轻咳声引得他浑身一震，刚一抬头，便对上藤野秋穆冷酷的眸子，让他心头一沉。一旁的山本俊彦面色还好，但也是眉头皱起，写满了不安和担心。

“这位邓先生告诉鄙人，今天晚上的一切行动，他都是得到你的通知……”

“轰……”

震惊不已，楚云汉呆愣在原地，似乎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过了几秒钟，他才终于有了反应，慢慢地回头，看向那挂在刑架上、早已面目全非的年轻人邓小荣。

他只是笑着，带着讽刺、嘲弄、冷漠、愤恨……

突然间，他猛地咬住了牙齿……

“不好，他要服毒自尽。”楚云汉大喊一声，急忙冲了过去。就在这时，身后的清水越秀举起了手枪--

“不要动，再动我毙了你……”

那把枪对准了楚云汉，而楚云汉却仿若未查，直接冲上前去，扒开邓小荣的嘴巴，奋力取下他牙齿上的毒药，然后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想死，没那么容易。”

刚才的一系列动作对于楚云汉并不容易，所以做完这一切，他推开邓小荣，双手叉腰，在那里呼呼喘气。而就在这时，对面的年轻人仿佛是临终遗言一般，又冲着楚云汉微微一笑，头一歪，闭上了眼睛……

这一下，楚云汉彻底傻了眼，万万没想到……

说时迟那时快，身侧一阵风带来一股力量将自己撞翻在地，待得抬起头来，眼前迎接自己的是黑洞洞的手枪……

“楚云汉，你居然敢杀人灭口？”

是清水越秀，抬起头，正对上他满是杀气的目光。这更让楚云汉下定决心，如果要保证接下来的计划顺利进行，这个清水越秀不得不除。

“清水君，嫌犯是咬舌自尽，和云汉君无关。”

说话的是山本俊彦，他好像是很快就从刚才的愤怒中回过神来了，开始实事求是的为楚云汉辩解。

他走上前，弯腰捡起楚云汉刚才扔在地上的黑色药丸：“氰化钾，应该是藏在牙齿里的。清水君刚才看样子是没有认真检查啊……”

清水越秀一听这话，立马横眉冷对，看着山本俊彦的目光，多了几分恨意。

山本俊彦并不在意，只是恭恭敬敬的将手里的东西递向刚刚走来的藤野秋穆。

藤野秋穆一看，果然如此，由不得不满的瞪了眼一旁的清水越秀，然后弯下腰，亲自将地上的楚云汉扶起。

“藤野先生，我冤枉啊，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啊……”

还没有起身，楚云汉就迫不及待地喊冤，并拿手指着刑架上的犯人。不过犯人咬舌自尽，此刻已经去了阎王殿，既不可能在东洋人面前继续指证于他，更不可能为他解释清白。

“楚先生，作为我个人，我很愿意相信你对帝国的忠诚，只是今天的事，希望楚先生给鄙人一个答案……”

藤野秋穆一如既往的冷言冷语。

“我，我，我，我无话可说……”

楚云汉吞吞吐吐，最后的最后，只是蹦出了这样一句话。

显然，藤野秋穆是不会认可这个答案的，所以他什么也不说，只是侧目斜睨，冷冰冰地看着楚云汉。

当事人像个孩子一样，满脸的委屈，声音里带着哽咽：“我承认，这个计划是我想出来的，可我的目的只是抓捕百乐门爆炸案的凶手，也就是所谓的赤党分子。具体的执行方案也是藤野先生你亲自执行，我们巡捕房说到底也只是配合……”

“楚云汉，你什么意思，你是想告诉我们，是我们特高科内部泄露了这个计划吗？”清水越秀冷声质问道。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这个计划的每一步我都是在你藤野先生的指导下进行的，从来没有过私自行动；就算是巡捕房里的那些警察， 我也是行动之前才进行了挨个通知，包括赵局长，通知以后，马上就出发了，一分钟也没有耽误……所以我觉得问题不应该是出在巡捕房……”

话音落下，那边的清水越秀又激动了。只是还没有开口，就被藤野秋穆打断了--

“那这个邓小荣为什么要这么说……”

“诬陷，绝对是诬陷。”楚云汉毫不迟疑地说道，而且是斩钉截铁，非常肯定，“他们是借刀杀人，想借你藤野先生之手，杀了我楚云汉。”

“杀了你？”藤野秋穆半眯起眼睛，半信半疑。突然之间，他发现楚云汉面色有异，“楚先生，你是否想到了什么线索，还请直言。”

楚云汉眉头紧锁，紧张显而易见，此时听到对方的话，更是受惊一般，身体猛地一震，抬头看着对方，微微张口，却欲言又止。

“楚先生，如果有些事情你避而不谈，鄙人可无法再护你周全。”

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抬头看时，对方的目光却并未落在他的身上。顺着这道目光，楚云汉望向刑架上的身影，想起刚才那决然的模样，不禁暗自握紧了拳头。

这个邓小荣应该是知道他的身份的、并且完全了解那人的计划、甚至是主动愿意牺牲。

想到此，他顿时热血沸腾，不由地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表现，决不能让那人的计划有丝毫的偏离。

恰好，藤野秋穆此时也回头看他，锐利的目光令他身体一抖，做出胆怯、害怕、不安的神态。咽了口口水，终于开口。

“刚才在现场，我、我、我好像看见了一个人……”

“什么人？”

又是支支吾吾，楚云汉再次做出忐忑的模样，余光则暗自观察着对面的东洋人。

藤野秋穆再次眉头蹙起，看上去有些急迫，但并未开口；而清水越秀则是脸色越发阴沉，嘴角冷笑，仿佛是暗示不管楚云汉说什么，他都是不会相信的。与之相反，山本俊彦虽然也是眉头微蹙，脸上更多的却是担心，为自己的好友担心。见其半天不开腔，还焦急地催促一句--

“云汉君，快说啊，你到底看到谁了，到底是不是凶手，你快说啊……”

“我……”

又是欲言又止，实则是在观察藤野秋穆，见他再次眯起眼睛，而且越发紧致，楚云汉知道，此人的忍耐已经到了极点。而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于是，他假装恐惧一般，吞了口口水，之后，小心翼翼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如己所想，那个名字一出，藤野秋穆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