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梅……”一旁的林大鹏震惊了，企图阻止，可对方根本就不给他机会--

“总是要试一试的，东洋人在城门口的检查那么严格，没有通行证，我们根本就出不去。”

林大鹏想要反驳，话到嘴边，说不出口，因为他明白，同伴说的是事实，但凡有些缝隙，两人或许早就远走高飞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别人堵在家门口。想到这，他抬起头，扫了眼对面的楚云汉，不甘心地翻了个白眼，又把头低下，一声叹息。

苏晓梅愿意配合，如己所料，楚云汉很是得意，向那边的杜方扫了眼，轻轻地扬扬眉。

有什么了不起的，杜方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没有揶揄，只是因为他也非常好奇，楚云汉究竟有什么法子保护两人的安全并且转移出上海？

这楚云汉看样子越发神秘了，倒是值得自己好好的研究一下。

“你说得对，我当初嫁给他，的确是为了报复，我想杀了他。”苏晓梅一开口，就非常干脆的认可了楚云汉的判断，“我父亲当日起早贪黑、辛辛苦苦经营着布庄，辛苦了十几年，总算是小有成绩；他夏德江一句话、几百大洋，就想将布庄据为己有，怎么可能？我爹不同意，他夏德江就开始用卑鄙手段、伙同他人、欺诈父亲，布庄一夜之间破产，父亲也是一病不起，没多久就撒手而去，还欠下了几万大洋的债务。我那时候不得不退学，和母亲缝缝补补维持生计。可那些钱根本还不起父亲欠下的外账，我没办法，只能去舞厅打工赚钱，妈妈知道后，也是突然病倒，没过多久就离我而去了……”

女孩说着，情不能自已，泣不成声。

其余三人也是叹息不已。

等了一会，等到女孩情绪渐渐平复，楚云汉才试探道：“你去的是百乐门吗？”

“不是。夏德江害死父亲，我再去那里，岂非认贼作父？纵然是要钱还债，我也绝不会向仇人低头……”

“那你后来又为何嫁她为妾？”杜方不解地问。

“是他不想放过我，我躲不开他……”苏晓梅咬着牙，恨恨地说，“千不该万不该，那天晚上我不该随随便便喝下客人的一杯酒，醒来以后，就看见他睡在我身边……”

想起之前的屈辱，女子捂着嘴，嚎啕大哭。

这样的经历让人唏嘘不止，杜方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楚云汉摆手制止了，不得不暂时忍耐。

“那时候，我真的想杀了他。”女孩咬牙切齿，眸子里满满的杀机。但很快她又泄了气，“我没机会，周围都是他的人，而且他手里还有一把枪……他说，如果我愿意跟他在一起，他就帮我还清所有的债务……”

“等一下。”杜方突地打断她，“夏德江应该知道你的身份吧，为何还要把你留在身边，不怕养虎为患吗？”

“谁知道呢，也许是精虫上脑，也许是觉得我比较好控制，本来他就是个变态……”

杜方无法相信，潜意识告诉他，情况没这么简单。刚想继续询问，却见楚云汉暗暗地挥了挥手，阻止了他。

“你接着说。”楚云汉冲着女孩，轻轻地扬扬眉。

“那时候，我连死的心都有，可转念一想，我死了，得意的是他夏德江，爹爹妈妈也是死不瞑目。反正已经被他毁了，倒不如顺了他的意，留在他身边，说不定还能找到报仇的机会。于是我嫁给他……本以为近水楼台，可两年了，我一直没有找到动手的机会……”

“两年都没有机会？”杜方有些吃惊。

“夏德江并不放心我，时刻提防着我，吃饭喝水，都是专门的人给我准备，就连睡觉，每次也是让我一丝不挂，钻入被窝；就算是他不在家，他老婆也是时时刻刻监视着我，让我没有半分自由。我不甘心，三天两头找事，和他老婆吵架，弄得家里鸡犬不宁，最后他老婆也受不了了，让他休了我。我趁机提出，搬出去住。他也答应了，推三阻四一年了，那花园洋房到底没有买到手。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对我有了一点愧疚，当然更多的或许是为了两个女人不再发生争执，他没那么限制我的自由，时不时地让他的司机拉着我四处走走，但一分钱也不给我，小东西就让他司机付账，大的给他打电话，让他来买。至于其他的，和原来没什么区别……”

“那时候的你，还想杀人吗？”楚云汉突然问。

女人愣了愣，反问：“为什么不想？我可是亲眼看见爹爹的死不瞑目。那时起，我就对天发誓，一定要杀了夏德江……只是时间长了，冷静下来，再没有原来那般急切了。夏德江既然愿意让我出门，说明对我的戒心已经放下，我相信再过久一点，他就会完全信任我，最起码对我再没有防备，而那时，就是我的机会，我还年轻，我可以等。”

说着，她紧抿双唇，目光坚定。

“可没想到无意间偶遇林大哥，彻底改变了我的计划。”说到这，她回头瞧了眼林大鹏，目光温柔。再看向楚云汉，自嘲一笑，“楚先生，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为了和林大哥在一起？不，你错了，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倩倩姐……”

“林倩倩？”

“倩倩姐比我大五岁，我从小就跟她在一起，她很聪明，如果继续读书的话，也是会有前途的。也许最不幸的是，我们出生在这个时代……”苏晓梅感慨万千，一声叹息，很是无力。除此之外，她能做什么呢，什么也做不了，“得知倩倩姐出了事，我突然想起一个月前夏德江半夜里的一个电话……”

“和谁的电话？”杜方急忙问道。

“东洋人。但具体是谁，我不清楚。”

杜方和楚云汉相视一眼，眸子里尽是心照不宣的凝重。

“我当时不敢乱动，只能闭上眼睛，假装睡觉。夏德江显然是怕人听见，声音很小，我只能听个断断续续，什么‘花姑娘’、‘死了’、‘埋了’、‘扔了’……”

这几个词一说，楚云汉和杜方的脸上都露出了震惊和愤怒。

“你的意思是说，夏德江将那些女人送给东洋人，被折磨致死，然后就地掩埋、或者是直接扔了？”杜方急切地询问。

“刚开始我也不能确定，听了倩倩姐的遭遇后，我越发觉得，正是如此。为了确认这件事，我不得不冒险找机会偷听电话，可是千小心万小心，还是被他们发现了……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听见他们夫妻俩商量，因为怀疑我知道了他们的秘密，居然也想把我和那些女人一样，送给东洋人做玩物……”

再也克制不住，女人又一次大哭起来。

“所以你就和林大鹏里应外合，逃出了夏家？”

女人捂着脸，轻轻地点点头。

“所以呢，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楚云汉继续问道。

苏晓梅和林大鹏再次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林大鹏紧握双拳、义薄云天道：“救出姐姐，离开上海。”

“救出林倩倩，你们觉得可能吗？”楚云汉反问，淡淡的目光在二人脸上扫过，“城外是一个警备营，一两千人，而且装备精良、考究，你确定你们可以在其中进退自如？再说了，如果我们对那个电话的判断不错，你觉得你姐姐还活着的几率有多大？别忘了，东洋人都他妈的是畜生。”

突然间，他拍着桌子，大骂一句。

这句话不仅是震醒了当事人，就连一旁的杜方也吓了一跳。醒过神来，上下打量着楚云汉，看来有必要重新认识他了。

“可我们总不能什么也不做。”林大鹏不甘心的回了一句。

“可你们现在就是什么也做不了。”楚云汉也不客气，惹得对方又是一瞪眼。回瞪一眼，理所当然。

“跟我回巡捕房，我来想办法。”杜方在这时当起了和事佬，当然好不容易得到的开口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没想到此言一出，就遭到了全部的反对--

“不行。”

林大鹏有点吃惊，回头看着楚云汉，不明白他为何反对。可对方的目光并不在他身上，只是逼视着对面的杜方--

“杜探长，别忘了赵局长对东洋人的态度。你敢保证，他们入了你巡捕房，不会被东洋人一句话提出大牢？别忘了，苏小姐如今还是夏老板的姨太太，就算是没有东洋人，夏老板要带走自己的女人，也不过是打个招呼的事。如果他们都落在东洋人手里，我可就彻底没机会安排他们离开了……”

你不是和东洋人称兄道弟、很亲吗？下意识的，杜方准备刺上一句，不过忍了忍，口里还是换了了一句话：“你还有别的办法？”

“我去打个电话。”

楚云汉放开身边的苏晓梅，顺便将手里的匕首甩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他也并不理会，自个儿走入第一个门洞。

杜方虽没有询问，但冰冷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看着他走入前方的杂货铺，拿起桌上的电话机，随后竟然背过身去。显然，这个电话他不想让人听见。杜方虽然好奇，但关键时刻，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去探听对方的秘密，他安慰自己，楚云汉不在，自己必须看住眼前这俩人，别让他们趁机跑了。

这个电话时间不长，也就不到五分钟，楚云汉便挂了电话，转身回来。

“一刻钟后，会有两辆黄包车过来，送你们离开，现在你们可以准备一下，最好不要携带太多的东西。”楚云汉像是随口一说，声音不大，但却表达的清清楚楚。

林大鹏、苏晓梅好不惊讶，互视一眼，不由地问道：“你要把我们送到哪里去？”

“到了你们就知道了。”楚云汉话不多说，再次看了看腕上的手表，“估摸着还有十分钟人就会来，如果到时候你们还没有准备好，我不敢保证那两位朋友会乐意奉陪。毕竟，对他们来说，这是极度危险的行动……”

二人再次面面相觑，随后什么也没说，一起拥进了身后的卧房。

杜方在一旁一直是沉默着的，只是冷眼旁观楚云汉安排一切，什么也没说，直到现在，两个当事人纷纷离开，院子里暂时只剩下他们两人，杜方忍不住了，将要开口，却见对方以指覆唇、冲着自己神秘一笑，扬扬眉。他懂他的意思，无非是在提醒自己，两个当事人还没有离开，一定要谨言慎行。

杜方知道，这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借口，心里却又忍不住认可他的担心。反正他楚云汉就在自己眼皮底下，不怕他做出什么自己毫不知情的鬼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