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种事，即便是公开，结果也是不了了之。本来这些舞女歌女，都是受人非议、惹人轻视的。大半年来，失踪这么多人，却听不到任何音讯，为什么，因为无人关注；为何无人关注，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的身份地位低微。如果换成一个良家姑娘、千金小姐，你试试？就算你可以顶着压力，让他们在公众面前说出实情，又有几个人会相信？最关键的是，我们没有切实的证据，他们东洋人可能只是一句话，就可以堵住我们所有的调查途径。弄得不好，直接来个杀人灭口，不只是他们俩，就连你我……杜探长，想要揭穿真相，不能只用蛮力，要用这里……”

楚云汉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微微一笑。

回去的路上，楚云汉一上车，就开始动之以情，向杜方陈述利害关系。

杜方此时也是不急不躁，淡然一笑道：“我当然清楚，指望他们回击东洋人，希望渺茫，我不会那么傻，送他们离开上海、保证他们的安全，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只不过我现在想弄清楚的只有一件事，那两个车夫、包括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楚先生，若是真诚合作，我必须知道一切。”

此话一出，楚云汉脸色变了，而杜方笑了。

二人一直等到两辆黄包车到来、接走二人，随后才离开了林大鹏的院落。来的是两个年轻的汉子，灰色的毛巾包着脸，只留下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这是这个时期黄包车夫的标准打扮，因为风尘比较大，包着头巾干净一些。然而就是这样普普通通的打扮引起了杜方的怀疑，他觉得对方是故意的，不想让他人看到自己的模样。

而这两个神秘黄包车夫的身份，楚云汉肯定知道。

“杜探长，这件事恕我暂时无可奉告。”楚云汉拒绝回答。

“你以为你不告诉我，我就找不到他们了吗？”

“上海滩是你杜探长的地盘，如果你真的要找一个人，黑道白道，都会买你一个面子。别的不说，现在楚某就在你的车上，你随时可以将我拉进巡捕房、关入大牢，严刑逼供……”

“你以为我不敢吗？”

“当然不，楚某有自知之明，非常清楚楚某在你杜探长心里的地位。只是如果杜探长现在抓了楚某，必然会失去一个难得的合作者，而杜探长骨子里的救国梦恐怕也会在刹那间化为泡影……”

“难道没有了你，我就成不了事？”

“从目前的条件来看，是这样的。”

“楚云汉……”

“杜探长，你别生气，忠言逆耳罢了。”楚云汉游刃有余，没有丝毫的怯懦和慌张，仿佛杜方此时所有的情绪，都在他掌握之中，“杜探长，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为何过去了这么久，夏德江还没有反应？既然是要杀人灭口，那就要动作迅速。可现在一个小时过去了，夏德江的人似乎还没有出动……”

说着，他瞥了眼手表。

“大白天的想杀人，他真的当上海滩没有王法了？”

“上头有东洋人顶着，王法算个屁，更何况，他本就是为东洋人而杀人……”

杜方听罢，冷静下来，仔细想想，确实异常。尽管那几个小混混被自己的口哨声暂时吓退，但他们也会在第一时间将这件事告知夏德江并且以最快速度采取行动。虽然两条街道距离不近，可开着车，也就半个小时的时间，按理说夏德江的人早就该到了，可为何这么久没有动静，莫非……

“是不是和你有关，你到底做了些什么？”楚云汉的询问并非空穴来风，杜方有理由相信，从一开始，他就是有安排的。

猜出来了，还不算太笨，孺子可教。楚云汉这样想着，嘴角轻扬，得意一笑。

“杜探长猜的不错，我的确是另有安排。只是到底为何，杜探长不用了解，反正过不了多久，谜底就会自然而然地揭开。至于后面的事，杜探长按部就班即可。”说着，楚云汉回头看他，轻轻挑眉，眉宇间似有些暧昧。

杜方有些厌恶他这种不阴不阳的态度，但比起这种恶心，他更好奇的是对方带给自己莫名的吸引。

“按部就班？你什么意思？”

“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看样子楚云汉是想保密到底啊。人的忍耐都是有限的，尤其是杜方，他从来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楚云汉刚才的哑谜已经将自己的耐心耗尽。于是他找了个位置、把车停了下来，转过头，认真地看着身旁之人：“楚云汉，你最好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你到底要干什么、在干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华夏人。”不管杜方如何询问，他都是这个答案。看样子杜方有些无语，可他并不在乎，只是接着往下说，“我所做的都是我认为正确的、应该做的事，而且我每做一件事，都是有始有终，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我相信在这一点上，杜探长和我的初衷是一样的……”

听得此话，杜方心里是震惊的，尽管在他的脸上不露分毫。他又忍不住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男子，暗暗地猜测着他的真实身份。他到底是什么人，会和那个人一样吗？

“但不管是你还是我，我们个人都无法完成内心的期待。”不在意他的巡视，楚云汉只是继续说下去，“所以我们应该合作，为了我们彼此内心里的信念，我们必须团结起来、相互配合。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实现心中的理想、保护我们所要保护的所有人。”说完，他伸出手，目带真诚的望着对面的杜方。

迎上他真诚的目光，莫名的，杜方心里有些激动。但与此同时，更多的却是不解和不安，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莫非是早就知道了什么？

“你什么都不说，凭什么让我无条件信你、配合你？”杜方没有接受他的示好，而是依然警惕地询问。尽管他的目光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可从小流落街头的他见识过太多的真真假假、虚伪真诚，因此不敢相信任何人。纵然他刚才所做、所言，符合自己的做人准则，但他还是不敢轻言信任，毕竟有很多事，楚云汉还是在隐瞒的。

楚云汉有些无奈，闭上眼，让自己冷静。说实话，杜方的警惕他能感同身受，若是自己，怕是更甚。只是有些情况属于机密，自己不敢、也不能轻易交付于他人。但自己的计划，又免不了杜方的配合……

很矛盾，他闭上眼，揉了揉鼻翼，想办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不能告诉你。”他还是把这句话说出来了，尽管是闭着眼，但仍可以想象得到对方的失望和愤怒，他没有理会，依然闭眼继续，“我有我的苦衷，有些事，我暂时无法告诉你，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配合我，不然的话，可能会有更多不必要的死亡。我们的合作，说不定可以为他们谋求一条生路……”

杜方很失望，他要的当然不是这句话；但他也知道，楚云汉不会说的太多。越是如此，他反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想到大牢里的那个人，他决定赌一把，不管对不对，都要试一试。

“好，我答应你，与你合作，暂时不问缘由。”

如释重负，楚云汉吐出一口气，这是他最想看到的。

“我说的暂时。”杜方话锋一转，突然强调了一句，并深深地看着对面的楚云汉，“我还是希望有一天，你能告诉我一切的真相。”

“会的，会有那么一天的。”楚云汉笑了，并且再次伸出手来。

杜方犹豫了一下，也伸出手，双手交握，紧紧的一下。

她很害怕，明明没有风，但她还是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风衣。可即便如此，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打着颤，还有口中的牙齿，也是抖个不停。

本以为只是初春的寒意，仔细一想，才发现竟然没来由的恐惧。

这不是她第一次走夜路，因为工作的关系，常常需要工作到很晚，几乎每天都是夜深人静，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刚开始她会害怕、恐惧，时间长了，也就惯了，毕竟从来都是安全的，什么也没发生。只是今天不知怎的，尽是莫名的忐忑，总觉得在自己身上会发生些什么。

暗骂自己想得太多了，前面不远就到家了，真的是杞人忧天了。思及于此，她加快了脚步，心中默念快点、再快点。只是怕什么来什么，一个不注意，脚下一软，高跟儿鞋一歪，脚扭了。好疼。

她只能停下来、蹲下身，轻揉着脚脖子。准备缓和一下再走回家。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强光射向他的眼睛，让她下意识地抬起胳膊遮挡。随即“吱嘎”一声响，一辆轿车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停在了自己面前。眼见着几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黑衣人从车上走下，她突然意识到情况不妙，顾不得脚踝的疼痛，站起身来，拔腿就跑。

没跑两步，眼前一黑，一只大手已经结结实实地捂住了自己的口鼻，还来不及挣扎，就被人推上了黑色轿车……

车子呼啸而过，偏僻的街道上又恢复了往日骇人的宁静。没有人知晓发生了什么，唯有那昏暗的路灯无声地坚挺，似乎诉说着那一段独属于黑夜的曲折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