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无法并案？”

“是啊，当事人一口咬定，是自己杀害了妻子，与他人无关。我后来对比过前后的审讯记录，除了一开始的坚持喊冤，在后面的几次审讯之中，当事人均是承认了杀人罪名……只是巡捕房那边还有疑点，觉得证据不足。所以只是把人关在监狱，并没有进行进一步的判决……”

很长时间没有声音，对面的男子一言不发，轻捋着胡须，眉头微蹙。

楚云汉表面上维持着镇定，内心里却是无法言表的紧张和不安。因为他不确定自己的话，这个藤野秋穆信了几分。纵然在这之前，他在心里联想了好几遍，可是东洋人的狡诈多疑，也是他难以估算的。所以每次面对着东洋人，藤野秋穆或是山本俊彦，他都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每次的会面，于他而言，都是一场胜负难料的战争，他也随时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还好，天佑中华，每一次，他都能化险为夷。希望这次，也不要出现意外。

“楚先生怎么看待这件事？”

藤野秋穆终于开口了，锐利的目光射向楚云汉，似不想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我也不能确定，因为周先生给我的感觉是，太平静了。”

“太平静？”藤野秋穆微微皱眉，似乎颇是疑惑他说的话。

“是的，很平静，好像是准备了很久，我提出的问题，也是对答如流；只是，只是……”楚云汉貌似犹豫，也是微微蹙眉。眼见着藤野秋穆不耐烦了，准备开口了，他才小心翼翼地说出了接下来的话，“当我问起那天晚上他去见了什么人时，他却是闭口不言，怎么也不肯说；到最后被逼急了，直接告诉我，那人出国了。”

“出国了？是真的吗？”

“我也不知道，反正他就是这么说的。”

“那在你看来，他说的话是真是假；小泉三郎的案子，能否与之并案？”

“这个……”楚云汉故作为难，挠了挠头，“我也没有绝对的把握。我觉得既然多次询问，都是同样的口供，而且时隔多年，真话的可能性极大；因为通常情况下，一个罪犯尤其是杀人犯，不可能将一个谎言坚持两年，在反复询问的过程中，肯定会露出破绽；但这个周志明完全没有，每一次都条理清楚，口供一致……”

“可直到现在，他都没有交代，案发当晚他去见了哪个朋友……”

“的确，这是个疑点；也正是因为这个疑点，法院到现在为止，都还没办法给他定罪；除此之外，杜探长当初也发现了一些疑点，解释不清；一来二去，此案就搁置了。至于小泉先生的事是否与之有关……”楚云汉抿着唇，好像是深思熟虑片刻，才接着说，“两个案子从表面上看，是有些相似点；可如果周志明说的是真话，那这些个相似点，或许也只能用‘巧合’二字形容。”

“只是巧合？”

楚云汉深呼吸，点了点头。然后又垂下头去，掩饰着自己的慌乱，不为别的，只是藤野秋穆那锐利的、审视的目光，几乎令他招架不住，额头上不知不觉已经浸满了汗水。但他却不敢轻动，因为他不确定，自己不经意的动作，是否会引起对方的怀疑。好在，这样的审视并没有持续太久，藤野秋穆很快移开了目光。

“楚先生，我需要你帮我，将两件案子合并。”

楚云汉猛地抬头，一脸讶然：“藤野先生的意思是，这两件事是一个人做的？”

“不管之前是不是，从现在开始，必须是。”藤野秋穆斩钉截铁。面对楚云汉的惊讶，他轻轻一笑，拿过酒壶，给二人分别满了一杯地道的清酒，平静地说，“不要问为什么，这不是你楚先生该知道的范畴，你只需要帮我们找证据，将两个案子合二为一，其他的，你不用管，我来想办法。当然，楚先生也不会白做，除了尽力保护楚先生的人身安全外，我们还会帮助楚先生在这个上海滩如鱼得水、步步高升。听说，现在法租界的赵耀华局长年纪也不小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也该换换年轻人了。毕竟新政府嘛，自然是要焕然一新的……”

听了此话，楚云汉猛地瞪大双眼，连连作揖：“藤野先生的信任，楚某真的是受宠若惊；怕只怕楚某才疏学浅，终会辜负了藤野先生的希望……”

“哎呀，楚先生，过谦了。你的能力我还是知道的，最重要的是，我相信楚先生对于帝国的忠心，皇帝陛下需要像楚先生这般忠心耿耿、维护和平之人。楚先生就不要拒绝了，这本就是你应得的。不过在这之前，此事还需要楚先生多多费心，最好不要横生枝节、以防万一……”

“藤野先生放心，楚某定然是竭尽全力，不负所望。”楚云汉抱拳一拜，形容诚恳。眼见着对方捋着胡须，笑的开心，他不由地举起酒杯，“藤野先生，这杯酒，敬先生的知遇之恩。先干为敬。”

说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藤野秋穆一面鼓掌，一面哈哈大笑。待得楚云汉饮毕杯中酒，他也毫不犹豫端起酒杯，一口气喝了。完后，两人再次大笑起来，彼此引以为知己。

“看来我真的是来晚了，倒是错过了两位的一杯好酒。”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爽朗的笑声，转眼间，一位身材高大、英俊潇洒的年轻人掀开帘子、面带笑意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一见到他，楚云汉由不得瞪大双眼、起身相迎：“俊彦君，你可算来了，若是再不来，我可要来个醉踢家门、兴师问罪了？”

一句话逗得山本俊彦长乐不已，拍着楚云汉的肩膀，连连笑道：“就算真的是醉踢家门，我恐怕也是恕难从命啊。实不相瞒，老弟我现在是身不由己啊。”

“这是何故啊？”楚云汉先是微微皱眉，好似不解其意。却又不等他回答，立刻恍然大悟般的“哦”了一声，“我知道了，徐小姐。俊彦君你可是沉醉温柔乡，重色轻友了……”

“诶，言重了言重了，我这不是初来乍到，想给徐先生留一个好印象嘛……”山本俊彦如此说着。眼看着楚云汉撇撇嘴，仿若不屑。他反倒有点难为情，“这次来晚了，是我的不是，自罚三杯，自罚三杯，还请云汉君见谅。”说着，果然给自己倒了三杯酒，连连喝下。只引得楚云汉哈哈大笑，不停抚掌。

二人玩笑期间，藤野秋穆一言不发，只是坐在一旁，面带微笑地看着。如同一个父亲欣赏着孩童的玩闹，脸上自始至终挂着慈爱的笑容。待得山本俊彦“自罚三杯”后，他才笑眯眯地开腔问道：“俊彦君可是已经见过徐先生了？”

听到此问，山本俊彦放下酒杯，一声叹息：“实不相瞒，来此三天了，我却还没有来得及拜访，这实在是……”

“怎么，徐先生不见？”

山本俊彦点点头，又是一阵苦叹。

顿时，藤野秋穆的脸再次沉了下来，如同暴雨之前的天色，令人压抑，仿佛随时可能爆发，吞灭一切亮色。

山本俊彦也沉默了，脸色虽不如藤野秋穆的难看，却也孕育着肉眼可见的杀气，眸子里已经充血，仿佛下一秒就可以拔出武器，消灭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