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下签，渡水无船。】

姜寒音看着那卦象，静静地发了会儿呆。

波涛汹涌，形势险恶的江河，没有船，怎么过去？

常言道73，84，都是性命攸关的大坎，奶奶今年可不就73岁了。

姜寒音盯着卦象看了半晌。

顾厅澜都以为她又要哭了。

“咔嚓”一声。

姜寒音把卦签折断，扔进了垃圾桶。

对她而言，哭泣是放松情绪，她也知道哭也救不了奶奶，但是能让她的心里好受一些。

她现在不需要放松情绪。

她要在这波涛汹涌之中，找到办法渡过去。

姜寒音又摇了一个卦签。

【下下签，开花遇雨。】

折了。

再摇。

再折。

卦桶里一共几十支，姜寒音就这样冷着脸，憋着一股子倔强，折了十几个卦签！

再摇！

她就不信，摇不出一支好签！

下下签抽完了，自然就会出上上签！

连顾厅澜看着都十分心疼，他拦住了姜寒音的手，

“音音，要不你干脆挑一支喜欢的？”

姜寒音白了他一眼，

“卜卦占卜怎么能挑？摇还是要摇的，只不过，”姜寒音清冷的声音带着霸气，

“再敢出下下签，我就把祖师爷的坟铲了！”

顾厅澜叹息，这是要疯。

“啪嚓”一声。

卦签掉落。

【上签，榴花朵朵。】

“作何解？”顾厅澜问。

姜寒音看了他一眼，收了卦签，没有说话。

石榴寓意多子多福，这个卦签，说明顾家得添个孩子，给奶奶冲冲喜。

姜寒音当然知道要相信科学，相信医学，玄学是无稽之谈——

可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能救了奶奶的命……

她也不能放弃任何一个机会。

可……

去哪生孩子啊？

她还是和顾厅澜关系一如从前，想办法生个孩子不过是分分钟的事。

可现在……

感情回不去了。

她实在不想重新与他纠缠在一起。

可如果这个世界上连奶奶都没了，她就再也没有亲人了。

孩子，亲生爹妈，奶奶，都在那边。

留她一个在这人世间有什么用？

“音音，别怕，”顾厅澜把她轻轻拥入怀中，声音低醇，

“你还有我，我们是夫妻，夫妻是最亲的亲人。”

姜寒音没力气挣扎，靠着他的肩膀闭上了眼睛。

顾厅澜就算是没有玄学修养，也知道石榴代表孩子。

其实他也想要个孩子了。

他早已经戒烟，现在事业有成，是时候了。

“音音，要么不离婚了，咱们要个孩子，”他轻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对待珍宝一样轻声哄着，

“奶奶一定会很开心的。”

如果真的有个孩子，奶奶的确开心。

结婚第一年，奶奶天天念叨着，只等着抱姜寒音的小曾孙。

结婚第二年，她便不再提了。

姜寒音自己也喜欢孩子，可难道真的要和顾厅澜生？

她办不到。

姜寒音正在极度矛盾中纠结——

“嫂子，奶奶醒了，奶奶要见你！”

顾知鸢冲了过来，语气焦急又悲痛，抹着眼泪，

“大约是……呜呜，回光返照了……”

“呸！”姜寒音狠狠淬了她一口，小跑着去了奶奶病床前。

奶奶全身插着管子，眉头紧锁，脸色惨白，呼吸断断续续的，眼睛凸起……

姜寒音看着就心疼。

她的意识暂时清醒，粗糙的大手握住了姜寒音，她也修道，大约冥冥之中，自有心灵感性，奶奶第一句话说是，

“不要因为任何人，委屈了自己，懂么？”

奶奶这段回光返照，仿佛就是知道了她摇出来那个卦签，陷入了纠结当中，

“音音，你已经受了太多委屈，别让自己难受，”

她声音虚弱，断断续续的，有些字眼甚至听不清楚，

“我都活了这么大岁数了，我活够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

奶奶闭着眼睛，泪水溢出眼眶，

“你这么内向的一个人，要是连奶奶都没有了，你可怎么活？”

“奶奶好怕你钻牛角尖，再患上那扰人的病！”

“奶奶更怕我前脚死了，你后脚就跟过来……”

“好孩子啊，你万一真是自杀，咱们在地下都不能相见！”

姜寒音哽咽着，“奶奶……”

“你给我记住，”奶奶一边咳嗽一边喘着粗气，眼眶中布满血丝，握着她的手钳子一般，

“不准想不开，更不能为了挽留我，做任何违反自己的内心的事情，不然奶奶再也不认你！”

“滴滴滴——”

奶奶身上的警报器响起，医生和护士疯了似的冲进来，把奶奶推进了手术室。

“急性心梗加脑溢血，”医生叮嘱了她一句，

“家属做好准备。”

姜寒音一个人站在宽阔的病房里，紧紧握住了那根卦签，转身就走。

“嫂子，你去哪？”顾知鸢追着姜寒音的脚步。

“你在这里好好等着。”顾厅澜吩咐顾知鸢，披上外套，追了出去。

*

玉坤山上三清观。

北方正一道最神圣的所在。

从山脚到山顶，一万零八个石阶。

千年古观，为了心中跨不去坎，无数人曾在这里叩拜。

姜寒音看过太多有执念的人，小时候她和奶奶一起站在山顶，看着匍匐在大山脚下，三跪九叩，满面泪痕的人们。

她曾经不懂，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深的执念，把希望寄托在缥缈的神佛之上。

姜寒音现在懂了。

因为无路可走了！

因为医生下了病危，寄希望于这些缥缈的神佛，是最后的希望！

北城深沉的夜空一声闷雷。

大雨来得急，瓢泼而降！

姜寒音分辨不清楚自己的脸上到底是泪水还是雨水，三跪，九叩，蜿蜒曲折的山道上，纤细的女人摇摇欲坠。

“姜寒音，”顾厅澜追了过来，“你身子那么弱，你爬得上去么？到时候奶奶就不回来，你也要病了！”

雨滴砸在姜寒音的脸上，她净白的小脸满是坚韧，

“不用你管，我认为有用就有用！”

雷声乍起！

姜寒音扣下第163个头。

雨水划过，额头上的血丝在脸上拽出一道血痕。

走过的台阶上，留下点点鲜血……

顾厅澜冲过去，把她抱在怀里。

“滚，你给我滚！”姜寒音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狠狠推开他。

“我抱你上去好么？”顾厅澜的声音颤抖着，

“后面的路，我替你走。”

“不灵了！就不灵了！”姜寒音哭着把他推开，

“顾厅澜，你离我远点，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没有资格来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