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了。你说吧。”张碧莹目送赵阿婆她们离开房间，转过头问孙行正。目光逼人。

“说什么。”孙行正眼神躲闪。

“你今天不由分说把我带过来，这个敬老院，还有你母亲、香香……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孙行正叹了口气，回忆像潮水般打开——

他的父亲常年奔忙于集团事务，鲜少顾及家庭。他从小没见父亲几面，自然和父亲的关系不好。几年前，他从京都音乐学院毕业。父亲下达命令，让他回来接管集团，他一口回绝。因为这个问题，他和父亲爆发了激烈争吵。一气之下，他的父亲放出狠话，如果不回来接管集团，就跟他断绝父子关系，任他在京都自生自灭。

他欣然同意，自此没有踏进家门半步。而是选择留在京都，和一帮名义上的兄弟创业。他的父亲听闻，假借他母亲之手，给了他一笔创业基金。心想，如果他闯出名堂，说明他的选择是对的，他确实不适合安居于小小的庙堂之下。如果他失败了，自然而然就会回来接管集团。

他拿着父亲给的钱，不断地投入，不断地亏本。直到新开的公司破产，一群兄弟撕破脸面，分道扬镳。可他仍然不愿意回家，害怕面对父亲的嘲讽、奚落，更加不敢面对的，是父亲的失望。他多么想闯出一番名堂，向他父亲证明，他的儿子不是无所事事的孬种！

他整天的混迹于京都大大小小的娱乐场所，借酒消愁，声色犬马。可是突然，家中传来消息：父亲重病！他以为是他父亲骗他回家玩的伎俩，不屑一顾。直到他的母亲打来电话，嚎啕大哭：“你还不赶紧滚回来！”

他马不停蹄赶到家中，发现当初那个高大伟岸、说一不二的男人躺在床上，如同一片枯叶般行削骨立。他趴在床头哭得难以自抑：“爸爸，孩儿不孝，回来晚了。”

他的父亲艰难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他，虚弱地从喉头挤出一个“嗯”字，便陷入弥留之际。任他怎么叫唤、忏悔和哭泣，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天午夜，便撒手人寰，留给他无尽的遗憾和忧伤。

他父亲的离世，对他母亲打击很大。葬礼上，几度昏厥。等她在医院醒来，却全然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周围的人是谁，连她自己是谁也不记得！

医生指着一堆的检查报告跟他说，她的母亲得了阿兹海默症。杜妈在旁边擦着眼泪告诉他，原来早在一年前，他的母亲就已经记忆和行为有所减退，却一直拦着别人不让告诉他，只为他能安心创业。

他后悔不已，因为自己的固执和任性，他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他与父亲阴阳永隔，她的母亲也身患“绝症”，他的后半辈子都将在后悔和遗憾中度过，这是命运对他的惩罚。

来不及悲痛，集团的老蒋打来电话，告诉他一个惊天秘密。老蒋是父亲在集团的心腹，从小对他视如己出。

原来，在他回来之前，集团早已风雨飘摇。他的几个叔叔和伯伯，一直虎视眈眈地觊觎着集团的财产。他们私下做了很多小动作：先放出谣言，说因为偷税漏税和财务问题，政府马上要取缔培训机构；再买通在集团购买培训课程的客户，纷纷要求退费；再和一些不良媒体沆瀣一气，在舆论上大做文章……

这些连环动作，环环相扣，环环都是催命符！他的父亲疲于应付，愤恨交加，终于在一次董事会后，和他的叔叔伯伯发生了激烈争吵。突然，他的一个叔叔推开办公室大门，大喊：“来人！快来人！赶紧打120救人！”等众人进去，发现他的父亲心梗，倒在地上。

他捏紧拳头，发誓要报复那些害死父亲的刽子手！

根据父亲的遗嘱，他继承了集团的大部分产业，并成为集团新一任的掌门人。他把悲痛深藏心中，学着与眼前那些叔叔伯伯们虚与委蛇，学着思考和处理集团那些杂七杂八的大小事务。

那段时间，他每天都像个陀螺一样周转在各色人物和事务中，精神压力非常大，疲惫的身体也处于崩溃的边缘。但是，他不能放弃，更不能泄气，他还要保护他的母亲和小妹，如果他倒下了，他们三个就什么都没有了，那些豺狼虎豹，会把他们，还有他们拥有的一切吃干抹净，连渣子都不剩！

他的母亲患病后，他就把母亲安置在这个敬老院里，一直照看母亲的杜妈，也放下不下，坚持跟了过来。这个敬老院是他父亲早年亲手创办的，对里面的一草一木，每一个功能区和房间的规划设计都很上心，想着等以后退休了，自己和妻子就搬进来颐养天年，绝不麻烦儿女。

每年父亲都会从集团拨出一大笔专门款项，用作敬老院的日常开支，却从不过问也不在乎敬老院的效益，哪怕年年亏损，从未盈利。也许，在父亲心里，这里不同于他的任何一个生意，这里将是他最终的归宿。可惜，世事难料，父亲突然离世，他没能等来入住敬老院的那一天……

几乎每个周末，他都会过来陪陪他母亲。敬老院在他的资金支持下，运转地很好，杜妈照顾地也很周到，他很安心。可是，他母亲的病情时好时坏，有时候认得他，有时候完全不认得他，有时候在她眼里，他又变成七八岁的小男孩了……但是他毫不在意，他只想留在这里多陪陪她，把之前错过的亲情和陪伴，都给补回来！

……

孙行正坐在他的母亲刚刚坐过的摇椅上，一点一点地讲完了这个故事。一边讲，一边眼泪肆意流淌。讲完之后，他深呼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很大的包袱。这些事情他压在心底，无处可说，无人可说。如今说出来，好受多了。

张碧莹听完，眼眸里泪光闪烁。她没想到，年纪轻轻的他，居然背负那么多。她想安慰他，却又不知怎么安慰。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小手，想帮他擦擦脸上的泪水，却突然收了回来。

没成想，被他一把握住，紧紧放在心脏的位置。

她没有挣脱，静静感受着他的心脏有节奏的跳动。

“扑通！扑通！扑通！”

两个人面对面，谁也没有说话。

纵使不说话，也能感受到对方想要表达的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