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六先李氏一步赶了过去，作势便要拉架，趁着拉架的当口，抬起一脚，正好踢在马岱的另外一边腰眼儿上。

马岱哪里吃过这种亏，头盔也掉了，发髻散乱，胡须丢了半拉，腰上挨了两记魏氏无影脚，年纪本也不小了，这一下，就软软地往地上瘫倒下去。

随着马岱的倒地不起，魏氏这边的几人也都惊得手足无措的。本来都是恨这姓马的不死，但这姓马的要真的死在自己脚下，估计魏氏也就没有什么以后了，那长安公主还没有过门，就该做了望门寡。

李氏看马岱倒下，差点没有昏过去。

她一个虎扑，扑在马岱身侧，伸手就去探马岱的鼻息，士卒们也已经围拢上来，将魏氏几个年轻人隔绝在外围，不准离开。里面的，手忙脚乱地抢救将主。

李氏的手刚刚伸出去，就被一个军卒一把打了回去，眼见得手背就肿了起来，却也顾不上痛了。

在于这些军卒而言，要是将主被魏氏活活打死这侯府门前，不消说，他们都只好自杀谢罪了。他魏氏将主有共命人，人家马氏一样也有共命人。

大家的眼珠子都红了，要喷出火来一般，无数锃亮的钢刀，已经将几人紧紧逼住，再想走，哪里还有机会！他们没有直接拔刀将这几人砍死在当场，就已经算是给了魏氏莫大的面子！

魏氏门口的大乱，幸好没有被外人看见。

李氏倒也乖巧警觉，连忙叫：“救侯爷，快救侯爷！”

有人伸手去探马岱鼻息。

还有人作势去掐马岱的人中。

其实马岱没有什么事情，只是猝不及防之下，连续遭了暗算，年纪也不小了，但他却又不敢下死手还击，只好硬生生地受了几下狠的。

那军卒的手刚刚伸到马岱鼻端，就被马岱骂了一句：“滚！”

吓得军卒一哆嗦。

旁边的李氏却是心下大喜，连忙叫嚷：“快，快，快抬侯爷进府！要快！”

军卒们蒙头蒙脑之际，便上了李氏的当，七手八脚地将马岱抬进了府门。

李氏大叫：“快关门！别让人惊扰了马将军！”

李氏打得一手好算盘！

李氏本就是心智聪颖之人，智谋过人，甚至远超魏延，否则，魏延怎么在家里就没有什么地位呢？

李氏见自己家几个孩子闯下如此大祸，要想遮掩善后，第一件事情就是不能让这件事情曝光，不能让有心人看见，更不能被有心人传到皇帝陛下那里。

最好的办法，就是将马岱抬进自己的府内，想办法搞定他，只要马岱不将事情闹大，则自己的孩子就算过去了这一劫。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李氏也会义无反顾去做。

儿子“莫名其妙”地袭爵，这就说明，老混蛋魏延算是真的死了，否则，哪里有老家伙活着，儿子却提前袭爵的先例？

老东西不在了，自己无论如何要将几个孩子都拉扯大，该出嫁的出嫁，该娶妻的娶妻，延续魏氏的香火，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自己家也不知道这是闯见什么了，儿子居然成了“南中大捷第一功臣”，还授“驸马都尉”，“尚公主”……这一件件，一桩桩，李氏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

但马岱的事情，必须尽快解决。至于如何惩罚几个不成器的孽畜，这是后话。

无论马岱怎么挣扎，还是被无心人和有心人强行抬进了府门。

李氏勒令，立即关闭府门，将一众士卒都挡在门外，但还是有几个帮忙抬人的士卒，跟进来了。

马岱被放置在地上，好在这时节，地上不冰不凉的，倒也还能承受。

李氏忙得脚不沾地，魏大魏二魏六早已经、六神无主，几个士卒也不知道该干什么还是不干什么，那边魏豹却清醒得一塌糊涂，自己虽然一直想找机会将这姓马的狗贼“一刀枭首”，但这是什么时刻？

现在，必须在第一时间“解决”马岱！

如不将姓马的伺候好了，以后……可就真没有什么以后了。

躺在地上的马岱却在心里暗骂：“狗东西们，叫你们们抬你就抬？这下可好了，本来妥妥的占便宜的事情，却搞成了这样，进了人家的家门，想不私了，又能怎样？”

腰眼子上的那股痛感一旦过去，身体也就没事儿了。

但马岱却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想要狠狠讹诈一把魏氏。

“老子辛辛苦苦憋屈了这么久，临了临了还被阴了一把狠的，此时不报仇，何时报？感情这姓魏的一家子就没有一个好人！老的老不要脸的，小的歹毒阴险！”

于是，马岱的惨叫声，就越发显得痛感十足了。

李氏也不知道马岱的痛是真是假，但当时的拳脚却是实实在在打在人家身上，脚印子还在咧。无奈，只得大喝一声，叫三个年轻人都跪在一旁，给马将军赔罪了。

李氏自己在旁边装可怜，送温暖，一时，也是忙得够呛。

将魏氏几人折腾得手忙脚乱，马岱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慢慢被士卒们搀扶着坐了起来，看看跪在跟前的三个年轻人，长嘘一口气，道：“行啊，不愧为老魏的娃娃，下手够狠够阴，这笔账，就有得算喽——”

李氏吓得脸上煞白，恨死了这该死的三个娃娃，心说话咱这魏氏侯府刚刚死里转活，一口气还没有喘过来，这转眼间，又被这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三拳两脚给打没了。

李氏恨不得将几个娃娃都打一顿，自己解气，也顺便给陈仓侯爷解解气。

马岱看看折腾得几个娃娃也够够的了，再说了，又没有什么大事情，更不存在后遗症什么的，就恶狠狠地威胁魏大魏二道：“除非给老子做儿媳妇儿，否则，老子和你们没完！”

李氏一听这话就乐了，这下算是彻底知道人家马岱根本没有和他们计较的意思。听这话的味道，甚至还想和自己魏氏结成亲家咧。

若真的能和陈仓侯府结成亲家，那还真是一门好亲事呢。

李氏喜笑颜开地道：“陈仓侯，此话当真？”

马岱一看有戏，更高兴了，“腾”地一下就蹦了起来，：“当真！嫂夫人，让娃儿们都去了吧，我与你说句知心话。”

李氏一见马岱说得郑重，便狠狠瞪了娃儿们一眼，道：“还不回屋子反省去！”

几个年轻人如蒙大赦一般，顿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氏将马岱搀扶起来，坐下，并给二人都沏了一碗热茶，静待马岱分说。

马岱四周打望一圈，眼见得距离最近的是魏豹子，便厌恶地挥挥手，一叠声地：“滚滚滚……有多远你滚多远！”

魏豹子屁颠儿屁颠儿地又回到高墙上面的阁楼里去了，断无可能听见二人的悄悄话。

马岱这才压低声线，对老夫人讲：“嫂夫人，老魏没有死。”

李氏浑身一抖，手上一哆嗦，茶碗落在石桌子上面，忽悠忽悠旋转了好久，才停下。

“侯爷，不，兄弟，此话当真？你可别吓唬嫂子——”

“嗨——”马岱气得几乎要跳脚了，一把将茶碗狠狠墩在茶桌上，“哐当”一声，茶水四溅，烫在手上，也浑然不觉。

“嫂子吔——这样的事情，是可以玩笑的么？”

“那，这老不死的现在哪里？”

“现在哪里，我是真不知道，但是，前段时间南中的那摊子事情，就是老魏搞出来的。这样说，你的明白？”

李氏认真一思量，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如果不是这老混蛋在南中建功立业，自己儿子断不可能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南中大捷第一功臣”，更不可能被“驸马都尉”，“尚公主”。

“可是，这袭爵是什么意思？莫非老混蛋死在南中？”李氏一想到此节，心里又忐忑不安起来。

爵者不死，何来袭爵？历史上，也没有这个先例啊。

“不可能，因为此次南中大捷，我方基本没有人员损伤，更别说老魏这个级别的人了。没有的事儿！嫂子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

“那他怎么不回来？还把爵位给了我儿？”

“那谁知道呢？”马岱也很是不解，眉头紧锁，摇摇头，道：“估计在南中有了新欢，嘿嘿，呸呸……这个，可就不好说了，你知道的，老魏这多年，有贼心没贼胆的，现在不愿意回来了，可不就是这么一档子事么？”

马岱也是嘴巴贱，说人家男人什么理由不好，偏要在一个母老虎跟前说人家男人在外面有了新欢，弃了旧爱，连爵位家庭也不要了。

李氏杏眼圆翻，勃然变色，一拳就捣在马岱的胸口上，差点把马岱打背过气去，道一句：“他敢！看我不剥了他魏狗头的皮！”

说完，气哼哼地扭着腰身就走了。

马岱闹了个大红脸，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几个嘴巴子。望着李氏远去的背影，揉揉胸口，喃喃自语道：“你家男人在南中泡妞不要你了，关我马岱屁事啊，凭什么打我啊！狗咬那啥，不识好人心——”

马岱无趣地艰难地站起身来，扶着自己的腰眼，一旁有侍卫赶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出了侯府。

直到走出了好远，才忽然醒悟过来，自己平白无故地挨了一顿胖揍，就这么不痛不痒地被人家撵了出来，这事儿，就这么过去啦？

“我呸！”马岱回头，狠狠一口痰吐在魏氏侯府的大门上，发狠道，“姓魏的，我和你没完——！”

南中。

飞狐道。

五溪蛮拉嘎部落。

当如山的物资堆积在部落寨子中央的空地上时，这个部落已经沸腾得不成样子了。

特别是那1000担上好的盐巴，全是粗线条的麻布包，让所有人都欣喜若狂。

老族长双手捧起一捧精细的井盐，高举过头顶，任精盐从指缝中缓缓流下，在微微的风中，那盐吹得到处都是，老族长泪眼婆娑，仰天长啸不已。

篝火熊熊燃烧，巫师头戴鸟羽头饰，全身赤裸，只在腰里围着兽皮裙，赤脚，一边欢快地舞蹈着，一边唱着一首古老的歌谣，一边将手里的彩棒舞动成一片丽影。

姑娘和小伙子们围着篝火尽情舞蹈，尽情歌唱，一阵一阵的山歌，响彻这片山林。

“山对山来崖对崖，远方的客人你要留下来……”

“喝酒就喝酒，话却那么多，你要是再不喝，就不是我的好哥哥……”

小孩子们尽情地奔跑着，跳跃着，放肆地在小山一般的物质包裹上爬上爬下，很快便被家人赶开了。

蛮人好舞蹈，迎接客人的方式更是热烈豪放而又纯真，根本不用族长吩咐什么，各人便自愿搬出所有家底，无数的野味送过来，一场烧烤盛宴正式拉开帷幕——

除了基本的安保之外，随从沈腾而来的军卒们，也都被允许开怀畅饮，很多人都被姑娘们邀请进入场中尽情舞蹈，扭着撇脚的腰身，旋转，旋转，最后，几乎都有机会被姑娘们拉入周围的丛林里深入谈心去了。

蛮女们的行事之豪放泼辣，即便是后世人的沈腾，也叹服不已。

其实这也是他的少见多怪了，南中蛮族，无论哪一种蛮，风俗大抵都是如此，繁衍族群，壮大族群，才是根本。

此时的五溪蛮族，虽然不像大理蛮中的勐海蛮那样，还处于典型的母系氏族社会，但依然保留了许多母系氏族的传统。

比如有外族汉子来到此地，姑娘们会尽情展示自己的魅力，以期留下那汉子的种，诞下子嗣来，就是部落共同的财富。

蛮族没有固定的家庭婚姻模式，更多还是走婚制度，族长乐见族群里的女子都受到外来人的欢迎，毕竟本地蛮族都不大，又散居各地山林，难得相聚。

今天，一下子来了几百来号的精壮汉子，并且运来了山一样的物质，根本不用族长号召组织，便自发地展开了“抢汉子篝火晚会”。

沈腾虽然开始并不知道蛮族有这个风俗习惯，但既然讲开了，便也释然，更不会对这习俗有什么好或者不好的概念。

既然人家有这个习俗，就一定有这个习俗形成的道理所在。

其实一点也不难理解。

南中三里不同音，十里不同俗，部落之间交流甚少，近亲结婚又为习俗所不能允许，那么，哪里来那么多的外地汉子？

许多小部落的消失不见，就是这样，随着时间的推移，因为越来越少的子嗣诞生，最后，就消失在莽莽山林之中。

而那些地理位置比较好的，比如武陵蛮虎牙王一族那里，是河道运输必经之地，外来人口众多，女子求子的机会多，自然就越来越兴旺发达。

一些小的部落，眼看着子嗣越来越少，最后，也不得不主动归附到大的部落中间去。

五溪蛮拉嘎部落这里，也就是沈腾口中所谓的“辣椒圈部落”，其实原来地理位置是不错的，当年的飞狐道也是一条十分重要的商道，北达牂牁，南下兴古，人货往来繁盛，部落自然也就有许多发展的机会。

很可惜，自从李恢做了庲降都督府后，在牂牁郡与兴古郡之间另外修建了一条官道，这飞狐道本来就不好走，山林夹峙，狭窄难行，虫蛇横生，瘴气逼人，逐渐就很少人行走了，日渐式微。

此次，族中长老响应平夷城中那“魏小侯爷”的号召，到南中去开会，目的也就是看看是不是有希望找到更适合族群生活的位置，将自己的部落搬迁过去，远离飞狐道这鸟不生蛋的地方。

谁知道，这三个家伙，竟然将“侯爷”直接给“搬迁”到了自己部落这里，并且带来了山一样的物质！

其中最为贵重的，自然就是盐巴。

南中五溪这里，是蜀汉与孙吴交界之地，蛮族部落众多，类似拉嘎这样的小族群，更是多不胜数，而无论在官方还是非官方的记录里，都根本没有一丝影子，属于自生自灭的那种生存状态。

与周围的一众小蛮部落争斗的过程中，因为那天神赐福的宝贝儿，部落里的勇士们每战必先，舍生忘死，把那些小部落都赶走了，自己才拥有了一片不算小的生存领域。

其实很多小部落本来就每况愈下，即便没有这些因素，也有了迁徙的打算，说到底，太少人了，成年男子女子得不到繁衍生息的机会，人家也不可能就巴巴地等着都老了死了不是？

五溪蛮拉嘎部落的日子过得一点都不好，日常生活物资不过是山林中的果子、野兽，以及溪水中的鱼虾。反正，捞到什么吃什么，绝对没有选择的权力。

当然，部落自己也会种植粮食，但至于收成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因为山林众多，劳动工具又少得可怜，开垦不易，更因为山林之中野兽众多，粮食还没有结出果实，便被野兽糟蹋一空，但作为吸引猎物的作物存在，倒也有些名副其实。

还有一层，南中蛮族此时很多部落尚处于刀耕火种阶段，技术落后，更缺少先进的耕种器械，与其辛辛苦苦便宜的耕种，不如安安心心地打猎，多打几头野味更好。

因为生活艰难，一些重要的物资，无论是生活物质，还是生产物质，比如食盐这样的宝贝儿，在部落里是当做共有财产由族中长老保管和分配着。

现在，部落里的三个勇士一下子就带回来1000担精细精细的食盐，遮莫不是梦么？

1000担啊，我的天神！遮莫不要吃到地老天荒？

就这些盐巴，只要放那么一点点风声出去，多少男子女子不自动前来就范？老族长已经在心中畅想着，咱这部落是不是该壮大一些了，最好把那谁谁的，都给兼并了算了……

篝火旺盛，猩红的火苗尤其让人兴奋，而族中不多的窖藏酒糟，全被一股脑地搬了出来，任由客人们饮用。猎物被洗刷干净，架上火堆，滋滋滋滋的油水便冒了出来，肉香树香便弥漫了整个小广场。

姑娘们纷纷着了盛装，个个恍若五彩斑斓的孔雀一般，围着篝火堆，边唱边舞，赤脚在地上打着和谐统一的节拍，而男人们则围着女子们，一起扭动腰肢，尽量挥洒着雄性荷尔蒙的气味……

更多的人，则围坐在外围，一层一层的，任意吃喝，或跟随着和唱，或拍手跺脚，应和着节拍。

“山对山来崖对崖，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

“喝酒就喝酒嘛，话却那么多，哥哥你不醉啊，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