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上的中年男人眯眼打量少年，身着鸿儒书院院服，是个读书人，看样子并不像歹人。可太医亲眼看着父亲过世，人怎可能没死？即便这样，心里还是有些期盼，万一父亲真像他说的还有救呢？

“尚庭，给他银子。”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中年男人最终做了决定。

“老爷！”妖艳夫人不满的瞪了落落一眼，转而又声音娇媚的对男人道，“就是个小骗子，老爷理他做甚？”

落落浑身打了个哆嗦，这女人，居然还有两副面孔。

“十两银子而已。”中年男人不甚在意。

“若误了吉时，那可如何是好。”另一边的微胖男人此时也显得很焦急。

被唤做“尚庭”的年轻男子，掏出一张十两银票递给落落。落落收了银票，在怀里掏了掏，摸出一钱银子扔回去，“说九两九钱，就九两九钱，良心价格，童叟无欺。”

落落挑眉，“既然收了银子，我们就牵扯上因果，你家的事儿我接了。现在，开棺吧。”

“人死没死一验便知，你可知这说大话的后果？”艾尚庭问这话倒没恶意，只是善意提醒，怕落落不好收场。

艾尚庭怎么看也不觉得眼前少年像懂什么玄门术法的样子，他太年轻了。可刚才他说道士的那些话，似乎又全都说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才自己一靠近他，身子仿佛轻松许多，呼吸都顺畅了。盯着少年眉心的朱砂痣，艾尚庭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被吸进去一般。

落落丝毫不慌，不紧不慢道，“不必开棺也可知啊，停灵三日，这个天气，若是人死了早该有腐坏的味道传出，您家守灵时，可曾闻到过怪味儿？”

众人一听，心下皆是大惊，轮椅上的男人再也控制不住，拍着扶手道，“快，开棺，开棺！”

只一会儿的功夫，棺材盖便被打开，艾尚庭推着父亲上前，棺椁里确实没有腐坏的味道，只是木材本身的气味，还有外面新刷的油漆味。

“把人扶出来。”落落盯着棺椁里的老人。

家丁们可不听落落的，齐齐看向自家老爷。中年男人点头，家丁们才小心翼翼的把手探进棺材。

一个家丁仗着胆子，故意把手伸进老太爷脖子后颈，借机摸一下脖颈的皮肤。竟然是温热的，他心下大惊，这时倒也不敢声张，随着几人一起把老太爷给抬了出来。

季落落上前，俯下身，口中念念有词，“纣绝标帝晨，谅事构重阿，炎如霄中烟，趯若景耀华……”

念毕，手指点向老头眉心，老头倏地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不再僵直，顺势向下瘫软下去。

“有碗吗？”落落问。

下人拿来一会儿要用来摆供的小碗。

落落从怀里掏出符纸念念有词，符纸唰的一下就燃烧起来，众人都看呆了，这怎么跟变戏法似的。

落落将符纸丢入碗内，待符纸燃尽，解下身上的水囊，倒了半碗水喂老太爷服下。

“你给父亲喝了什么？”妖艳妇人皱着眉质问。

“毒药。”落落看都没看妇人，收起碗，扔到旁边家丁怀里。

“你……”妇人当然知道她说的不是真的，开什么玩笑，当着这么多人面特意给死人喂毒药，她莫不是疯了。

妇人气的跳脚，手指落落，“老爷，你看他。”

就在众人疑惑之时，耳边却传来一声苍老的闷哼声，“哎……”

“祖父！”艾尚庭激动地也不管亲爹了，一下子扑到祖父身前，把老爷子一把扶起。

老爷子缓缓睁眼，“尚庭啊，我这是在哪儿啊。”

“祖父，您没死。”艾尚庭控制不住，眼泪大颗的从眼角流下。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艾尚庭自小被养在祖父祖母身边，对祖父祖母的感情特别亲厚。年初祖母过世，而今又是祖父，他只觉得心都被搅碎了，一直有口气堵在胸口。

见到祖父死而复生，这口气才算是缓过来，一时竟哭的像个孩子。

轮椅上的中年男人也激动的哽咽，说不出话来。艾家人沉浸在老太爷死而复生的喜悦氛围，谁也没注意人群后面悄悄离开的落落。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落落仰着小脑袋驾马而去。随着马匹的嘶鸣声，落落渐行渐远。

等艾家人再抬头看时，那个白衣少年已经走远了，只留下身后腾起的一片白色尘土。

“鸿儒书院。”艾尚庭在心里默念着，眼睛微微眯起好看的月牙。

这时候众人又想起白袍道人，那道人竟也没了踪影，这荒山野岭的，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不过大家也不甚在意了。

“不用谢，请叫我雷锋！”心里猛地飘过一句话，嗯？雷锋是谁？落落纳闷。不过，这家人事儿还没完呢，只是自己不能再逗留了，有缘还会再见。

今天是马球赛的初赛第二场，鸿儒书院对百川书院，昨个上午皇家书院和文渊书院刚比试完第一场。

再过七日就是四大书院一年一度的文武大比，自己报名了马球赛，徒弟则被赶鸭子上架报了诗会。

想起徒弟，季落落的思绪一下飘到十年前，那时候自己刚五岁。

有一天，师父带来一个和落落年纪差不多的小男孩，跟落落说，“这是你徒弟。”

落落问师父，“你为什么不自己收徒。”

“因为你是我的关门弟子。”

落落说，“可是我才五岁，我能教徒弟什么？”

“学会什么教什么。”

“我就学会给师父扫地、做饭、倒茶了。”

“那从现在开始学。”

落落就纳闷了，“你现在开始教，为什么不同时教我们两个？”

“因为你是我的关门弟子。”

落落抓狂，她觉得这个问题可以无限循环问一辈子，于是决定省点力气，就不问了。

所以，从那天开始，落落就过起了上有老下有小的生活。

徒弟陈追追比落落聪明，不但记东西快，而且举一反三。

所以落落一点都不敢懈怠，废寝忘食的学习。徒弟每次提出的问题都是落落解答不了的，于是落落就拿小本本，把徒弟问的问题一一记下，去找师父解答。

然后，再把师父的回答一字不差记录下来，转述给徒弟。

就这样，在落落的不懈努力下，徒弟陈追追终于学业有成！

师父老怀甚慰的夸徒徒孙，“追追极有慧根。”

落落无不失落的问师父，“那我呢？”

老头子捋着胡须，只笑不语。

落落就懂了，大概自己是个废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