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天天过着，剧一天天拍着，离杀青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有一场夜戏需要拍，凌晨三点才刚刚结束。虞念念白天睡了几觉，再加上已经熬过点了，现在也没有什么睡意，就找了个角落坐着休息。

已经到了五月中旬，处在南方的城市已经完全进入夏天了，白天总是透着暑气，闷热的天气让人烦躁。夜晚的风带来一丝清凉，温度很舒服，让虞念念一时坐在风里愣了神。

夏渊已经准备回酒店了，临走前想和虞念念打个招呼，在一个角落里找到她了。他看她正坐在墙角里，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摆弄着地上的石子。又过了一会，又把两只胳膊搭在腿侧，把脸埋进腿里，两只脚有节奏地蹬来蹬去。

虞念念换下了剧组的衣服，穿上了自己宽松的白t恤，下摆掖在裤子里，风把她的衣服吹出了鼓包，跟长了个壳似的。

夏渊看了很久，走了过去，站在她的面前，对她说道：“这位女士，有人反映这里发生了一起单方面打架斗殴事件，你方便配合调查吗？”

虞念念闻声抬起了头，停顿了半天，在消化他刚才说的那番话，心思这又是哪一出，配合他演下去了。

“警察同志，我愿意配合调查。”虞念念眨巴眨巴眼睛，水灵灵地盯着他，扮演成了热心市民小虞的角色。

夏渊在她旁边找了个台阶坐下，假装在包里拿出空气本和笔，摆出写字的姿势。

“刚才收到报案人石头的电话，他声称这里有人对他和他的朋友进行无差别攻击，拳打脚踢，有这回事吗？”夏渊一脸正色地询问。

哦，是这一出。虞念念心想。

“我不道啊警官，我刚来啊。”虞念念压抑住嘴角的笑，默念了很多遍“我是专业的”才作罢。

“让我看看你手，好啊就是你！你还狡辩！”夏渊掰过她的手，看着她满手的灰尘，“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那你把我抓起来吧，清汤大老爷。”虞念念把双手攥成拳头伸过去，眼睛瞥了瞥手腕，示意投降。

夏渊笑着拍开她的手，弹了她脑门一下。虞念念知道这一出戏是杀青了，终于不用憋笑了，也不压抑自己了，笑了起来。

“怎么坐这，不冷啊？”

虞念念本想吹吹风就回去，结果一坐就坐了半天，刚才一直愣神再加上和夏渊说话没感觉，现在他一问，确实感觉有一些冷了，夏渊刚问完就打了个哆嗦。

夏渊见状把自己的衬衫披在她身上，说：“晚上还是有点凉的，怎么不开心了？”

虞念念一愣，他没有问她为什么坐在这里，也没有问她是不是不开心，只是一眼就看出来她伪装的假象。

虞念念低下了头，她这几天确实是心里有一些乱，至于刚开始要吹风，也只是想静一静，吹吹脑中乱成一团的烦闷。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从哪里说。”她叹了口气，头支在膝盖上，眼中闪过无措与悲哀。

“那就从头说。”夏渊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安慰一下，又愣住了，把手收回来了。

虞念念没有看到他犹豫的手，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来。

“我觉得我这一路太幸运了。”

夏渊听见她开口说了，甩掉了心中的纠结，认真地听她说。

“我在M国读大二那年，很凑巧的被选上去拍电影，当时只是觉得好玩就去了，后来真的没想到还获了个奖，我当时觉得我好幸运。

后来我毕业回国了，就很顺畅地走上了演员的路，结果又很幸运地又火了一下，我能拍更多我喜欢的剧了。

我总是在想，这些真是靠我自己的本事争取来的吗？”

“你觉得，这都是你的运气？”夏渊轻声问道。

“是，也不是吧。”

“你觉得M国会给一个没有演技的外国女演员颁发奖项吗？而且你回国后拍的第一部戏水花平平，多少人对你唱衰，第二部戏是你自己选的，口碑反转也是你自己做到的，这不仅仅是你的运气，念念。”

夏渊在得知他们要合作拍戏的时候，就对虞念念做过基础的了解，后来听周围人也提起过她的事，就记下了。

“我这几年一直在拍戏，我怕辜负喜欢我的人的期待，我也不想让他们被骂。在网上说我只是锦鲤的时候，我也想让他们有底气说，我是有演技的。”虞念念抬起头看着夏渊，脸上有刚被胳膊硌出的红印，一瞬即逝。

夏渊看着她，想起了小时候他自己，拼命努力学习，信誓旦旦地跟他妈妈说自己会有出息的。夏渊很想抱抱她，也想抱抱小时候的他自己，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你已经很厉害了，已经没人说你是锦鲤了，大家现在都说你是演技很不错的年轻女演员呢。”

“真的么？”虞念念话里不太有底气，她也不是不看微博，只是觉得她看到的都是夸她好的，陷入了蜜罐里一样。

“真的。”虞念念头毛茸茸的，蹭在夏渊的脸上，风仍在吹着，一缕头发拂过他的脸庞，他觉得很痒，但是他不想放开。虞念念很暖，让他不想放手。

虞念念被他抱着，心里被安慰了不少。夏渊越抱越紧，她感觉到了，夏渊此时好像有一些难过。

“怎么了？”虞念念抬手拍拍他的背，“能和我也说说吗？”

“好像很长，我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夏渊放开了她，扶着头在思考。

“那就从头说。”虞念念把原话还给了他。

“从头啊，那可真是久远。”夏渊回忆了起来，停顿了几秒，真的是个很长的故事呢。

“我小时候，我认为我的家庭是幸福和睦的，我爸也一直是我的榜样。他会在晚上下班回来给我买礼物，会做晚饭，在我妈要刷碗的时候他会抱着她说我来我来，那时候我真觉得我真幸福，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我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直到我14岁那年。我有一天放学回来，听见我爸我妈在吵架，具体什么原因我当时不知道，我只怕他们离婚，我冲了进去他们就不吵了。过了几天平静日子，我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再后来，我爸跑了，就剩下我和我妈，不，还有他赌博剩下的债。我那时候才知道，那次吵架是因为有人到家里催债，我妈才知道他在外面欠债了。

催债人找不到我爸，就来家里催债，我妈只能替她还钱。我妈做了几年的家庭主妇，只能去打工，打两份。

有一次我晚上感觉到她抱着我哭，我醒了，我想安慰她，我说，我会努力学习，出人头地，但是她哭得声音更大了。”

虞念念听了这些话很震惊，在她心里，夏渊应该是个在爱意包围里长大的孩子才对，他太会照顾别人了，也太懂得与人相处了，她没想到夏渊竟然受过这么多苦。

天不似刚才那么昏暗了，剧组的人也都收拾的差不多撤了，没有人注意到在角落里互相舔舐的二人。空气里弥漫着静，只有偶尔呼呼的风声。

“然后呢？”她问了一句，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表示她在认真听，让夏渊在夜晚里显得不那么孤单。

夏渊叹了口气，接着说：“后来我妈把债还的差不多了，他居然回来了。可笑吧，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在债还完的那一年回来了。”

虞念念心疼地看着他，夏渊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我高三那年他坐牢了，我妈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怕影响我高考。我当时就觉得真爽啊，他这种社会渣滓凭什么逍遥快活。”夏渊咧起了嘴角，眼神里放着光，好像大仇得报的模样。

虞念念也许懂这种感觉，曾经是自己信仰的父亲，一夜之间陨落，把他在他心中的形象在地上狠狠碾压，痛，太痛了。

“那你还恨他吗？”

“他早已经离我生活很多年了，我都要忘了他长什么样了。不过，还真恨一点。”夏渊顶了顶腮，眼神透露着不屑。

“什么？”虞念念望向他，呆了一瞬间，她从未见过夏渊这个样子。如果说平时夏渊是暖水袋，那么他现在就是使用不当造成爆炸的暖水袋。

锋芒，锐利。

“会耽误我孩子考公务员。”夏渊看着虞念念，玩味的笑了笑。

虞念念不自觉的张大了嘴，不知道怎么回复他。

“这很严重吗？”虞念念问。

“当然了，那可是造福群众，为人民做事的。”

“那确实挺严重的，不能考公。”虞念念点了点头，觉得自己思想觉悟实在是太低了，反省起自己来了，对夏渊高大伟岸的形象肃然起敬。

夏渊看她恨不得给自己敬个礼的表情，把想法都写脸上了，太可爱了。

“逗你的，虞念念你也太可爱了。”夏渊上手掐掐她的脸，看她的嘴型成了个type c接口才放下了手。

“嘁。”虞念念发觉夏渊在逗自己，有点生气，他总是满嘴跑火车，让自己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

“生气啦？”

“没有！”

“别生气了。”

“我没有！”

又闹腾了几句，虞念念也没脾气了。

“我一直以为，你应该是生活在幸福的家庭里，你那么好，你妈妈也那么好，上天真是不公平。不过还好，你还有阿姨，你还有个温暖的家。”虞念念自顾自说，“至少你工作结束，还有家可以去，不管何时总会有一盏灯是等你回去的。”

“那我跟你说说我小时候吧，我爸妈在我很小就到处谈生意，我们见面很少，除了阿姨打扫卫生，房子里就只有我一个。

但是还好他们挣了很多钱，我住的房子很大。有时候想房子不那么大也可以，他们来陪陪我就好了，有时候又想，等房子真小了就老实了。

高中时候学习压力又大，我又学不会，成绩又不好，我总想着要不死了算了。但是那个时候我巨讨厌一个人，我就想，他每天都得意地活着，死的凭什么是我。他也没做什么事，就是说我没爹妈爱。其实他说两句怎么了呢，我又不会掉块肉，我也没觉得我爸妈不爱我，每个月给我汇那么多钱，他们不爱我怎么舍得给我花钱。但是我当时还是恨死他了，就想变成无情的学习机器，成绩超过他，狠狠地报复他。”

“呵。”听到这里夏渊忍不住笑了出来，“虞念念你好可爱啊。”

夏渊笑着略过这一话题，他心里像扎了一下，一个没有父母陪伴的孩子，在听见别人说父母不爱她的时候还是会痛吧，即使她能劝慰自己无所谓，不然她也不会真的讨厌那个人，不会把这件事记了这么多年。

“我都这么恶毒了你还觉得我可爱，同学，你滤镜开太大了。虽然你应该向着我说话，但是也不用太包庇我啦。”

“那之后呢，虞念念同学有报复成功吗？”夏渊笑着问她。

“当然，他本来就学习不好，我俩都是吊车尾的，嫉妒我才天天找我茬。后来我就出国上学了，再也没有联系了。”

“那还是挺可惜的。”夏渊说。

“可惜什么？”虞念念问。

“想当年他欺负的死对头摇身一变变成炙手可热女明星了，真应该亲眼看看他那副表情。”

“你还真挺腹黑的夏渊，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现在你重新了解一下吧。你看，日出了。”

一轮红光弥漫着天际，一轮红日慢慢从云里探出，冒出了一角，缓慢地往上爬着。

“是呀，”虞念念开口说道，“天亮了。夏渊，是新的一天了，以后会更好的。”

“虞念念，以后有空去我家吃饭吧，我妈可喜欢你这种吃饭香的小猪了。”

“你才是猪夏渊！”

“小猪小猪，不是猪，小猪多可爱的名字啊。”

两人盯着日出的方向，没有看向对方。

天光乍现，红光弥漫，日出东升，又是新的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