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晚茵回来了。

夏天快要结束了，不堪回首的事件接踵而至。

窗外电闪雷鸣，车内气氛沉闷得令人想逃，杨培政发来短信询问杨佳宁的意见，问她要不要回家一趟。

眼圈红了又红，最后还是忍住了。在苏昱的鼓励下，杨佳宁最终还是决定回泉城了结这件事。

当晚杨佳宁做了很多噩梦。

她梦到了很多漂亮的湖，隐隐感觉那是命运的某种召唤。那种很蓝很蓝的湖泊，只有高原才能看到。湖边的山上有白色的石头房子，有五颜六色的身上长满眼睛的牛，身上插着彩色的旗子，对着她步步逼近，嘴里说着人类的语言。

太多诡异的画面，杨佳宁从梦中惊醒，脸上满是水，分不清是汗还是泪。脆香米正和她枕着同一个枕头睡得正香，偶尔发出一声亲昵的呓语，小小的爪子搭在杨佳宁的发尾。

没人知道，她整整挣扎了两年多。

对于不会游泳的人来说，世界就像一个大型游泳池。

人前人后，事事艰难。

后半夜杨佳宁像摊煎饼一般翻来覆去，再没能安稳入眠，她索性翻身起来，给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个包，又拆了一根新的逗猫棒，绿色长棍尽头绑着一只黄色的塑料蜻蜓，脆香米疯玩了很久，最后累得呼呼大睡。

杨佳宁看了好久。看着熟睡中的小猫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只有养猫的人才懂。

第二天一早杨佳宁把脆香米送去了苏昱家寄养，拒绝了苏昱要送她回去的请求，杨佳宁独自一人踏上回家的路途，有些事终究只能一个人面对。

心情极度复杂。

车窗外面的风景有种空窗新雨后的惊艳，空旷的大地沐浴了一场生机蓬勃的夏雨，整个世界都焕然一新。

杨佳宁靠着窗，无心欣赏，困于自己的内心，世界此刻世界的好与坏都与她无关。

到家后又等了将近一个小时，何晚茵来了。

原本亲密无间的一家三口时隔两年再次见面，血浓于水已经变成了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所有关系都会变的。

杨培政默默不语，无声叹息。

杨佳宁强撑着精神，努力保持视线的平静，不惧地迎上何晚茵的看不出悲喜的目光。

正值盛夏的末尾，何晚茵穿着姜黄色的丝绸吊带裙，外面披着一件镂空白色针织外套，大波浪卷的长发，每个圈的弧度都完美无瑕。她比以前清减了一些，脖子瘦的看得到筋脉，但是容貌依旧，皮肤细腻光滑，眼神还如年轻时一般清纯明亮，完全看不出她已经年满四十周岁。

她在法定年纪和杨培政步入婚姻的殿堂，同年怀孕，第二年生下女儿的时候也不过才23岁。

老夫少妻，杨培政至今想起都追悔莫及。

他本以为自己多年的等待可以水到渠成，却没想到心动最难忍，或许何晚茵太过年轻，还没能理解婚姻的含义便被迫匆匆当了母亲，以至于人到中年时突然醒悟出逃。

其实如果不是看身份证的话是根本看不出来两人之间有六岁的差距，娇妻幼女，杨培政曾经乐在其中，可惜的是何晚茵并没从这份婚姻里得到救赎，她身上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与杨培政预想的完全不同。

“张姐，我有点饿了。”何晚茵淡淡开口打破平静，她的声线平稳宛如佛音。

“麻烦你帮我煮一碗百合木瓜雪蛤，和以前一样，少放一些糖。”

和以前一样。

她的丈夫和女儿闻言皆是一怔。

杨佳宁讶异之余脸上浮起了一撇讽刺的笑，原来她的妈妈还记得从前，甚至毫不避讳的提起，这个举动怎么看都带着挑衅的含义。

杨佳宁有种想要对何晚茵大喊的冲动，她想要告诉何晚茵，你已经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了，没有资格对这个家里的任何一个人颐指气使。

杨培政和女儿心有灵犀，递来一个制止的眼神。

何晚茵优雅的拢了拢头发，似乎没看见眼前父女俩正在进行着默契的眼神交流。

“宁宁，你陪妈妈去楼上收拾一下东西吧。”

杨培政对她点点头，得到授意的杨佳宁沉默地跟着何晚茵上二楼。

何晚茵拉开主卧的衣柜门，隔板上放着她钟爱的那款香薰，她的所有衣物都统一挂起，按照季节和色系排列整齐，贵价的衣物都套了防尘袋，干净整洁一如从前。

她眼里有隐约的触动和不忍，随即一闪而过。

何晚茵用手指轻轻抚过一排排衣物，似是在认真挑选，她是重视穿着打扮的那种优雅女人，最后却又只打包了几件大衣和连衣裙，从梳妆台挑了几块表、几条手链，她以往最爱的一柄小小的玉如意就静静的搁在衣柜的展示格里，她连看都没看一眼。

杨佳宁倚靠门框沉默伫立。

“这件羊绒大衣是大前年结婚纪念日的时候你爸爸送我的，很贵，我一直没舍得穿。”

"这次就带走吧，不然放着浪费了。”

何晚茵眉眼带着亲切的笑，语气温柔。

杨佳宁却凭借着多年母女之间的了解看透了她此刻带着虚伪冷漠的面具，她对这个家早就已经没有了眷恋。

对于发生的这一切变革，她根本无心解释。

杨佳宁把所有想要质问的话语全部咽回肚子里，情绪就像被温吞的水过滤一遍，七百多个日日夜夜的无声崩溃已经逐渐索然无味，如同笑话。

心破碎成千瓣，所有问题的答案在这一刻都变得毫无意义。

既然她要走。

那就让她走。

何晚茵提着一个不大的行李袋下楼，餐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石榴家园瓷汤盅，里面盛着她一如既往爱喝的百合木瓜雪蛤，丝丝甜腻香气晕在空气里，张阿姨垂手礼貌的站在一边。

何晚茵抬手看表，杨佳宁听到院门外有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有人在等她。

“张姐，不好意思，时间来不及，我得走了。”

杨佳宁觉得自己就像那碗被冷落的甜品，直到冷透，最后被倒进垃圾桶。

杨培政黑色衬衫配黑色西装裤，背影挺立，气宇卓然。他漠然的站在落地窗前抽着烟，迷蒙的烟气顺着窗缝溜出去，化做空气中一片须臾的残云。

何晚茵拎着手提袋离开，九厘米的高跟鞋蹬蹬踩过前厅的每一块大理石砖，像催动战争的鼓点。

她在路过窗前时对杨培政做柔声告别。

“那就这样，我先走了。明天早上九点民政局见吧。”

语气轻松的好像仅仅是约好了一顿普通的晚餐。

杨培政背对着她郑重点头，看不清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