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曾孙，好曾孙……”

朦朦胧胧中，关灵若耳边隐约传来曾祖母的呼唤声。

曾老夫人打从徐夫人来访，唯恐再被外人看破阴灵之身，遭来不测，一直躲在棺木中，不知怎又跑了出来。

“乖曾孙，好曾孙……”

曾老夫人声音愈发清晰，伴随靠近，一股令灵魂抗拒抵触的阴寒之气笼罩周身。

关灵若迷迷糊糊坐起，眼睛揉了又揉，总算勉强睁开。

入目所见，曾祖母站在床前五尺处，头顶白纱帐悬于小床上，地上靠墙边摆着熟悉的小摇篮，这是她在郎中府的旧日小居。

外头，阿蛮和嘟嘟并坐廊下偷懒，天空烈日西沉，已到日落时分。

“我灵体正在加速消散，撑不得多久，这才打搅你好梦，对不住了。”

曾老夫人堆着讨好笑容，极尽小心。

她眼瞅着小丫头腮帮鼓起，呲着漏风的小门牙，一副要咬人的样子，唯恐被一拳打得魂飞魄散。

关灵若看清身外一切，收起起床气，打着哈欠传音道：“曾祖母无需如此小心翼翼，百善孝为先，我懂的。您放心，答应你的事我记着呢，这就去办。”

“不急一时，要力求稳妥，若是暴露了你的非凡，曾祖母便百死莫赎了。”

曾老夫人言辞诚恳。

“嗯，我会小心。”

关灵若点头应下。

曾老夫人不敢再打扰，穿墙而出，飘向灵堂。

关灵若穿上梅花圆头鞋，哈欠连天的走出门口。

不晓得是不是肉身吸收凰鸟神力缘故，她越睡越困，困到脑袋发懵思维迟钝，真恨不得不管不顾的睡上十天半月啊。

听到脚步声，阿蛮和嘟嘟同时起身，端端正正站好。

关灵若低声道：“憨子心思单纯，不会不假思索的第一时间捧上龙佩，主动为惠王解惑。蛮哥哥，我们未来所面对的全是奸滑似鬼的人精，你千万要三思后行。”

阿蛮猛然醒悟，窘然应下。

“惠王走了吗？”

“现在府上就太公老族长等十余人留下，看样子是要守满五日，到时再送曾老夫人棺椁回郊县安葬。”

“沉星也走了？”

“惠王临走时，邀请沉星去王府切磋枪法，显然志在招揽，老夫人和大老爷他们哪舍得放沉星离去，眼下正对他嘘寒问暖，殷勤到不行。”

“竟敢抢我的人，这狗东西。”

关灵若狠狠骂过，抬脚就往外走：“走，找沉星去。”

阿蛮垂目跟随，没有再接茬，骂惠王，他不敢。

至于关沉星，仅凭一个江湖散人的随手指导，独自苦练出小成境以上枪法，天赋自然在他之上。

最关键的，武道最重毅力，关沉星年仅十四岁就有此毅力，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这样的人才，惠王想半路摘桃子，不怪灵若要骂，该！

刚走出几步，阿蛮犹豫道：“灵若，你说的走不得，可是因三皇子？”

关灵若轻轻点头。

阿蛮怯然道：“要不，让老爷辞官，我们搬去郊县吧？”

他久在京西衙门值守，耳濡目染之下，也知道三皇子所在的西林党得吏部、兵部和工部拥护，实在太过可怕。

三房要与其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关灵若摇头道：“是人皆有弱点，郊县上下没人能扛得住石长留的威逼利诱，到时只会引来他们群起而攻，害了关家所有族人。”

阿蛮苦兮兮道：“那远走高飞呢？”

关灵若白眼相向道：“在安阳，石长留至少有凉帝和太子盯着，不敢明目张胆的作恶。一旦出了安阳，他真就一手遮天，肆意无忌了，到时等待我们的必是所有人全遭抹杀，只有娘亲一人永世不见天日。”

阿蛮苦笑道：“得亏惠王珍视你，多少会令三皇子有所顾虑。”

“最坏的就是他，我们能靠的只有自己……”

关灵若话说一半，匆匆停下。

前方，白瑾岚关香宁并肩走来，脚步匆匆。

刚见面，白瑾岚凝声道：“灵若，你真有办法让母亲同意义绝？“

她看出大伯助纣为虐，成为三皇子帮凶，彻底死了心，现在一刻也不想多等。

“嗯呐。“

关灵若微笑点头。

“那你可知道左右大伯官位是操控朝堂，别人暂助不说，一旦被龙椅上那位发现，必将降下雷霆之怒，诛尽我们？”

关香宁一脸严肃。

关灵若再次点头。

“好，你说说怎么做。”

“阿姐想快还是慢些？”

“自然越快越好。”

“想快的话半月即可，不过需以身入局，难免要暴露人前，引朝野忌惮，成为众矢之的。”

白瑾岚赶忙道：“这样得不偿失，慢些的呢？”

关灵若自信满满道：“少则半载，最多一年，祖母和大伯定主动放手，且我们几乎不会暴露自身。”

三人惊悚瞪大眼珠子。

操纵朝堂，不暴露自身，半年即可做到？

关香宁质疑道：“你确定？”

关灵若郑重道：“我不会拿家人安危开玩笑。”

“具体呢？”

关香宁紧张追问，依旧不放心。

关灵若讳莫如深：“法不传六耳，说出来就不灵了，放心吧，一切交给我就是。”

白瑾岚关香宁苦笑对视，看小家伙这架式，估计抓起来打屁股也不会如实交代。

“我去找沉星。”

关灵若丢下一句，带阿蛮快速离开。

再次来到灵堂时，曾老夫人已经换过御赐寿衣和棺椁。

关灵若特意踮起脚尖往里瞅上一眼，见寿衣锦绣中点缀金丝，却略显宽大，曾祖母无论身形还是面相，都没能撑起来。

外头阮管家正带人重新搭建法事台，这回不敢偷工减料，用的全是崭新厚实板材。

新请来的和尚们没有场地，只能在边上敲敲打打。

[里外全倒腾一遍，真是造孽啊。]

关灵若丝毫没有干过坏事的觉悟，暗暗心疼曾祖母一下，又装模作样的跪上一会。

随后，她起身出门，招来正帮忙搭建法事台的关沉星到无人处，开门见山道：“沉星，我听说惠王招揽你，且你还跟个傻子似的同意了？”

关沉星疑惑注视。

关灵若撇嘴道：“你可有想过，惠王座下高手如云，遍地内家武夫，你一个外家武夫去了能干嘛，看大门吗？

不对，惠王府的门子全要身经百战者，你估计连大门都看不上。”

关沉星傻在原地，心头如浇冰水。

关灵若继续叭啦：“同族尚分远近亲疏，何况一个外人？而外人嘛，历来只有一个作用。”

“什……什么作用？”

关沉星结巴反问。

关灵若唬道：“你听说过打仗吧，历来好打的仗全是自己人上阵，只有不好打的送命仗，才需要外人去打。

说直白点，去了王府，好处怎么也轮不到你拿，若有不测，第一轮的阵亡名单里必有你一个。”

关沉星汗滑额际，面露惊恐。

关灵若笑眯眯道：“现在，你确定还要去吗？”

“不，不去了。”

关沉星摇头如摆鼓，为难道：“可我已经答应过惠王，这可如……如何是好。”

“放心，他要因此事为难你，自有我挡下。”

关灵若拍着小胸脯，一派义气模样。

“多谢堂姑。”

关沉星感激涕零。

“沉星呐，小姑看你投缘，不忍埋没了你的才华。”

关灵若满脸诚挚道：“你来帮堂姑吧，我们三房虽是小庙，却有来自宫廷的修行秘药培元丹，可助你尽快成为内家武夫，阿蛮正是凭借此丹跨入内家武夫行列，眼下已是三境修为。

至于枪法，你若喜欢，相信堂姑，请几位名家登门指导绝非难事，最主要，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堂姑无论如何也不会害你。

沉星，有句话叫宁当鸡头不为牛尾，堂姑言尽于此，你好好斟酌，去留堂姑都尊重你。”

关沉星转头看过阿蛮，猛一咬牙道：“堂……堂姑，我去你那。”

关灵若不动声色：“确定了？”

“嗯！”

关沉星重重点头。

“好，那先记住堂姑一句话。”

关灵若深沉道：“羞怯于市井鼠目者，必苟且匍匐于世间，你要挺起胸膛，坚信自己未来不会弱于任何人去，更要坚信三房未来将不惧任何人。”

关沉星震惊当场。

这样的话，他说不出来。

这样的豪情壮志，他自愧不如。

堂姑何止是早慧那么简单，简直堪称神童呐。

关沉星目露崇慕，更加坚定自己的选择。

“不用大惊小怪，来日方长，好戏还在后头。”

阿蛮拍着关沉星肩膀，笑呵呵道。

关沉星下意识看去，发现他目光澄澈，不见半分憨态，顿时惊呆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