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蒙蒙亮。

关承恩阿蛮九人再次齐聚后院，又开始练功。

搬来此处的三年来，每日早晚最少练功两刻钟，风雨无阻，未曾停过一日。

练完功吃过饭，关承恩应关灵若要求留下担任随身侍卫一职的阿蛮，带着关毅阳前往京西衙门上职。

关香宁也早早穿戴利索的骑马前往徐家族学执教，随后关家中门大开，挂上接诊牌子。

刘满负责接待病人，妙儿如依抓药磨药的打下手，又开始忙碌的一天。

稍晚些，阿蛮驾着马车开出府邸侧门。

这是辆单驾马车，米色提花绫作帘，枣红马拉辕，混迹大多牛车驴车的街道上并不算太过扎眼。

马匹在大凉列为重要战略物资，律法规定庶民及以下者不得使用，耕牛亦然，使用及宰杀皆需经过官府批准。

牛马尚且如何，何况是国之根本的人？

律法明令不得擅杀奴仆，依据正在这里。

马车走走停停，驶入建筑星罗棋布的伏雀巷。

关灵若抓着稀罕紫金葫芦所做的大奶壶走出车厢，依着前世记忆，反复对比参照附近建筑，眉眼大开：“蛮哥哥，往前走到尽头，左转绕到侧巷去。”

阿蛮依言照做。

马车前进中，附近却围上来不少人。

“啧啧，这小姑娘生得好不精致粉嫩，实在罕见得紧，也不知是谁家的。”

“骏马拉车，车夫形貌也不似一般人，定然出身富贵人家，该称小姐才是。”

“也是，你我这般的破落户打死也生养不出如此俊俏的孩子……”

关灵若五足岁仅身高四尺，要比同龄人稍矮一些，但生得圆胖又粉嘟嘟的，尤其饱满琼鼻上那双眼睛大到几乎占到小半张脸，眨动间像星辰般扑闪扑闪的，形如画中小仙童一般。

几个头梳抛家髻的大小娘子直勾勾看她，个个露出慈母般笑容，若非惧怕彪悍体型的阿蛮，非上前摸抱不可。

“我家小姐是杏林街关推官家的三姑娘，今日是来此探幽游玩，请诸位街坊行个方便。”

阿蛮抱拳解释。

周围众人恋恋不舍的散去，当中有个大腹便便的小娘子小步上前，怯声试探道：“民妇再过两月临盆，能否请三小姐摸摸孕腹赐些福气？不奢望如您般高贵可人，只求孩子平安降生就好。”

关灵若没有犹豫，立即张开双手。

大凉女子十五及笈，即可成婚生子。

女子或年岁太小，并未完全发育，一旦胎儿过大或胎位不正，生育时动则一尸两命。

据统计，大凉难产率高达三成，可见生育对女子而言，当真是赌命的鬼门关。

[阿娘生我时年近三旬，且已是三胎，尚且难产而死……何况还有两年后的京都十日诡祸，以及九年后的北辽破城杀劫，有太多人一转身就成了永别。]

关灵若满心悲悯，待小娘子上前，轻轻伸手拥抱，柔声道：“阿姐，孩子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谢三小姐赐福，也祝您平安康泰，长命百岁。”

小娘子感激退去，拜了又拜。

旁边，不知从哪钻来一个穿着开裆裤的小破孩，脏手偷偷摸向随手放在身旁的奶壶。

关灵若低头看到，慌忙嗖的抱在怀里。

“一口也不让尝，小气。”

小破孩吸着鼻涕泡低骂。

“这是阿娘生前给我做的，不能给你。”

关灵若抱着大奶壶钻回车厢内，下意识的吸上一口，嘿，又香又醇，好喝。

她一口又一口，根本停不下来。

[不是我没长大，而是二十岁的灵魂也架不住五岁的身体本能。]

关灵若自我安慰，喝得笑眯了眼。

马车缓慢前进，不久停于侧巷的一座结满蛛网的旧宅前，阿蛮出去打听消息，很快回报：“三小姐，邻里说这户人家死的死散的散，已两年未见有人回来，已是座废宅。”

“哈，还有这好事。”

关灵若大喜过望，爬下马车就往里跑。

门锁锈迹斑斑，阿蛮轻松扯开。

里头蛛网乱结，老鼠乱窜，廊下青苔斑斑，连青砖地面的缝隙间都顽强生长出半人高杂草。

推门间，积尘如烟扬起，空气中还飘散股淡淡的——腋臭味。

关灵若阿秋阿秋的连打两个喷嚏，看向院中一株蓝花开满枝头的大树，眉头皱成一团。

蓝花楹，种它的怕不是有大病吧，反正她闻着就是臭哄哄的，可谓平生之敌。

“蛮哥哥，就这里了，开始吧。”

关灵若强忍不适，指挥阿蛮干活。

井里有水，打过十几桶鼻涕状的绿藻水，逐渐变得清澈。

好一通扯草加洒扫，再把到处乱窜的老鼠全赶回地洞里，两人掀开柴房旁的地窖挡板，静等飘上来的恶臭减弱，走了下去。

底下，腌菜大缸里卤水发黑，旁边几坛封口腌菜也坛体渗液，长满霉斑，气味无比销魂。

“搬出去，全部搬远远的，阿秋……”

关灵若连打好几个喷嚏，指向朝南土壁：“从这里斜斜往下挖，洞口尽量要小，挖出的土全部夯回四壁。”

阿蛮躺过死人堆，对周遭一切毫不在意，只是诧异道：“三小姐，这里真有大宝贝？”

关灵若重重点头，一脸严肃：“相信我，它价值无量，足以让我们受用终生。”

阿蛮撸起袖子走向腌菜大缸，笑得如同一个大傻子。

关灵若逃命般离开地窖，边爬梯子边嘟喃：“不能让嘟嘟在家闲着，明日抓它来放哨。”

短手短脚的圆滚滚一小团，动作笨拙可爱，能把人萌化。

阿蛮托举大缸，小心翼翼尾随后面。

他一趟又一趟的进出，清理完地窖后，又偷偷从车上搬来装着工具的大麻袋，展开挖掘。

这一挖，挖到黄昏仍干劲十足，不知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