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掉坑时，张衍在给曹宪讲农社，张川柏在教卢照邻做鸭。

小孩子要和小孩子玩。

“家里人多，一只鸭子不够吃，要放配菜。今天做芋头焖鸭，芋头可以吸收鸭油，还可以增香，做出来的菜浓香不油腻……”

“隔壁婶子是高邮人，她会很多种做鸭的方法。冬日春初炖茨菇老鸭汤，还可以香木烤鸭、卤水鸭、梅子酱鸭……”

卢照邻：“……高邮的鸭子真不容易。”

“鸭子怎么做都好吃~~”张川柏笑眯眯的，将拔干净毛的鸭子送进厨房。

卢照邻跟在身后问：“你说要教我做菜，为什么是你母亲在做？”

“我用嘴巴做啊！”张川柏理直气壮，“有客人来，阿娘不让我做菜，怕做坏了浪费食材。”

“哦，用嘴巴做。”卢照邻笑了。

他还以为……小小年纪的张三什么都会。

吴秀在厨房里喊：“三郎，去盛一碗豆豉来。”

“好！”张川柏拉着卢照邻去另一间屋子，“我娘做的豆豉，蒸鱼干可香了，等下你尝尝。《齐民要术》说‘作豉必室中温暖’，还教一种作麦豉法……”

“嗯？《齐民要术》还教人做豆豉、麦豉？”卢照邻惊讶。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才子卢照邻没有读农书。

“《齐民要术》吃的、用的、穿的都有。”张川柏叹服，“我也是看了之后才知道，还有如此奇书。”

……简直给他很大启发！

他将来编纂《做鸭一百方》、《江南百菜图》，说不定也能流传后世~~

端着一碗豆豉走向厨房，张川柏不经意地问：“李兄喜欢出什么题啊？”

“他……”卢照邻回过神，失笑：“你说一连串吃的，就想让我放松警惕？”

“咳咳。”张川柏否认，“我随口问问，好奇……好奇嘛！”

不是不自信，而是……好吧，确实心里没底。

卢照邻不想透题，转移话题：“我可以告诉你，大师兄去做什么了。”

今年三月，皇帝亲临襄城宫，因气候地势原因，宫内蛇虫出没。而后，朝廷决议撤销襄城宫，将房屋材料赐给当地百姓。

“主持修建襄城宫的阎立德被罢官……不过这些跟大师兄没关系。”卢照邻说，“皇上如今在洛阳，文武百官随行。许多才子神童齐聚洛阳，精心准备文章拜谒高官。”

张川柏果然转移注意力，恍然：“赵兄赶着去洛阳，关于目的，他说得含含糊糊，想来也是此事！”

嗐！

赵贞固还不好意思直说！

有何不好意思？

大唐才子们的常规操作嘛~~

卢照邻微微笑道：“若是谁的文章被宰相夸奖，前途就光明了……为了扬名，才子们想方设法。我从幽州来扬州，一路经过的驿馆客舍墙壁、名胜古迹岩壁，全是诗词文章。”

会写诗的写诗，会写文章的写文章，反正见不得墙壁空白。

实在不会写就炫书法，大笔一挥“某年某月江都张三到此一游”~~

张川柏啧啧感叹：“绝！绝啊！如果是我，就让人抄自己的文章一千份，在长安街头免费送！”

卢照邻微妙地看着他。

“该不会，真有人这么做？”张川柏睁大眼睛。

“每逢朝廷开科取士，就有你说的这种热闹。”卢照邻唏嘘。

你能想到的，人家早就做了！

说做鸭，卢照邻比不上张川柏；说士林朝廷的事，张川柏远远不及卢照邻。

卢照邻闻到厨房飘出的浓香……想着，吃了张家的鸭，该给张三普及常识。

“朝廷有计划，明年二月去泰山封禅。并州大族筹备上书，以百姓的名义请求皇上在祭天后，返回时亲临晋阳……嘿！到时候并州的才子神童们可以献文章，也许能被皇上看到。”

张川柏眨巴着眼睛：“……明年，贞观十六年，皇帝去泰山封禅吗？我怎么不知道……”

“还没正式下诏。”卢照邻说，“等消息传到扬州，你就知道了。”

“哦……”张川柏晃晃脑袋，“就算知道，我也不可能去途中等候献文章。你要去吗？”

卢照邻颇为遗憾：“我阿耶想让我试试，但夫子说，还不到时候，我应该沉下心读书。”

“磨刀不误砍柴工。”张川柏熟稔地拍拍卢照邻的肩膀。

小孩子的友谊来得快。

这么小半日的相处，两个小儿郎仿佛相识很久。

通过卢照邻的讲述，朝廷的政事在张川柏面前露了一角；原本高高在上的皇帝、宰辅，似乎也近了许多。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张川柏高兴地说，“你知道得真多！”

卢照邻说：“你知道得也很多。生化之学，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

饭菜快好的时候，张京墨带着一个客人回来。

“阿耶！阿娘！你们认识这个人吗？”

张家众人听到声音走出门，曹宪和卢照邻也一起。

他们跟张家父子相谈甚欢，颇有些相见恨晚……乡野小民，也能勤学好问、言之有物，令人愉悦。

可他们一见到高明，笑容就消失了。

“高明，你这是怎么了？”曹宪问。

“我……”高明尴尬，“我不慎掉泥坑里。”

……说张衍的坏话，被小孩子追，这种细节不必多说。

见客人如此狼狈，张衍连忙说：“看兄台身形和我相仿。我有一身衣服，只穿过两回。兄台若不嫌弃，我带你去换上。”

高明点点头，他不能一身泥泞回城。

“如此，多谢张郎君。”高明道谢。

又有些不好意思。

张家人很快就会知道自己打听的事，到时候……尴尬得脚趾头都无处安放。

在屋里换衣服的时候，高明低头看了一眼裤子。

穿同一条裤子了，得承这个情！

……

张京墨跑到阿耶旁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

张衍神色淡定，小声说：“我知道了，都是误会，一会儿你别对客人无礼。”

“嗯嗯……阿耶，谁告你的黑状啊？”张京墨好奇地问。

“客人走了再跟你们细说，阿耶心中有数。”张衍胸有成竹。

是哪个小人呢？

大郎拉回粪肥，他就想到这是旁人碗里的菜，可能会得罪人。

没想到，还真有人这么小心眼。

曹宪和卢照邻对了对眼神，没有追问高明掉坑的经过……他们通过自己的方式，对张家父子有了更深的了解。

“吃饭啦！”吴秀热情地招呼。

“我来端菜！”张川柏高兴地说，“曹夫子试试我娘的手艺！我也很会做菜的！我若拜您为师，可以给您做菜！”

收下我啊！

我很有用的！

……

张川柏很明白，以他的出身能拜入夫子门下，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曹夫子是帝师级别的名师，他若成功拜师。四舍五入，他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