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照邻只是小小地卖关子，就透出第一手消息。

一个，很快就会传遍全城的大消息。

扬州上下官员难得绑在一条绳上，行动迅速，完全不给吴庸搬救兵的时间。

……

此时大户人家的正堂，南面没有墙，需要挡风时摆上屏风，天热就撤走。

半露天的堂屋，通风明亮，是读书的好地方。

曹宪坐在堂上，看见两个小儿凑在鱼池边说话，似乎还互相撞了撞肩膀……

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觉得生动可爱。

鱼池，鲜花，绿树，总角小儿……一切都是垂暮老人喜欢看的。

他猜得到小儿郎在说什么。

曹宪年纪大了，对外界的风云本来不在意，但事关自家（未来）学生，难免多听一耳朵。

吴庸家那点破事，扬州官场已经传遍。

其中既有张家父子多管齐下的宣扬，也有仓曹顾百里推波助澜，更有吴庸曾经得罪的人落井下石……

因剿匪有功，此前有消息称吴庸将到外地任县尉，成为正式的九品官。

他得意忘形，连新来的江都尉卢仁朂都不放在眼里，想拉来做自己的垫脚石。

一朝露出破绽，立刻墙倒众人推。

也怪他平日太贪婪，任何有油水的事，都不给别人沾。

连一点粪肥，是他看中的，其他人就不许动。

一个人太猖狂，离倒霉的日子就不远了。

……

扬州和江都两级官府达成共识，出其不意拿下吴庸，迅速处理。

判定吴庸及两个弟弟孝期分家违反律例，三人都是徒刑三年。

徒刑，就是劳动改造。

如那些逃避租调的人，判处徒刑，会去官田做劳役。

吴庸从前管着官田，接下来要去官田劳役三年，想必会得到特殊照顾……

挑粪这件事就很适合他。

吴家三兄弟的妻儿也被监管……如此一来，他们想闹也出不去。

三年期满，什么风波都已过去。

因为违律分家无效，吴家重新分家，吴庸的两个弟弟可获得一大笔钱。

他们不闹了。

甚至觉得三年徒刑换一大笔钱挺值的。

欲哭无泪的只有吴庸一人。

……

两个小儿说完话，联袂走进来。

张川柏高兴得冒泡，好想马上跟阿耶分享好消息！

好在，他还记得自己在哪里。

“老师！老师，我写得怎么样？”

……还没拜师，不影响他称老师。

曹宪放下手中的书，笑着说：“你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是在幸灾乐祸吗？”

“呃……”张川柏捂住嘴巴，迅速调整表情……我太明显了吗？

他揉了揉脸，诚实地说：“我是幸灾乐祸。小人欺负我阿耶，反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他活该啊！老师不是说，与其自己不高兴，不如让别人活不下去？”

曹宪：“……你这样解读我的话？小儿郎很诚实。那么我问你，你这书中的化学式，硫化反应等等，是从哪一本书中学来？”

“我……”张川柏眼神飘忽。

炫耀过头了？

太聪明了会不会被人觉得是妖孽？

曹夫子毕竟不是耶娘。

“不能说吗？”曹宪笑着问。

张川柏诚恳地说：“我不能说。”

“嗯，那就是有奇遇了。或许，你另有师承，或许你家有这方面的藏书……我确实不必寻根问底。”曹夫子笑道，“那么，请张郎教我，这个硫酸铵到底是什么原理。”

“好！好！”张川柏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不寻根问底好了，就怕夫子寻根问底！

若是寻根问底，我只能先拜夫子为义父！

成为一家人，就可以说秘密了！

清风吹进堂屋，衣带轻轻飘动。

张川柏自信明亮的声音如一曲欢快的歌谣。

曹夫子认真听，卢照邻……两眼冒圈圈。

晕了，真的晕了。

原来，我真的不是神童。

从今往后，改掉觉得所有人都是笨蛋的心态，谦虚做人。

太阳渐渐升起，阳光铺洒进堂屋，照亮每个人的脸。

也让张川柏的眼睛如星星般明亮。

不知过了多久，张川柏坐得累了、讲得也累了，小嘴才依依不舍的闭上。

……待我休息一会儿，再战三百回合～～

曹宪思索张川柏说的新学识，脑海中闪过一个又一个的化学式……

像品尝着一道来自域外的新鲜美食，既新鲜又满足。

“老夫要慢慢想，亲自验证。”曹宪喃喃自语，随后又拿起张川柏给的书前后翻。

片刻之后，他说：“如此线装，写好的书页可迅速装订，也不用紫檀、玉石、象牙等做卷轴，即便是寒门士子，也能自己装订书本，可助于弘扬教化……”

说到这里，他像想起什么，上下打量张川柏：“小郎给老夫讲了新学问，老夫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老师请吩咐。”张川柏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说。

“皇帝要封禅泰山，我想献一份礼。小儿郎，你做秧马、曲辕犁、代耕架，都有图纸吧？也像这‘造化之学’一样，编一本线装书，送去给皇上。”曹宪笑眯眯地说。

张川柏愣住。

一旁听得打哈欠的卢照邻也愣住。

这不是找张川柏帮忙，分明是给张川柏一个扬名到皇帝面前的机会啊！

怎么样？

接不接？

敢不敢接？

天上掉馅饼了！

张川柏摇着无形的尾巴，一跃而起叼住。

“多谢夫子，我回去就认真编写！”张川柏喜气洋洋，“夫子，大人！您是我的大人！”

曹宪笑道：“谁是你大人？你耶娘在家呢！虽然屯田监和江都令先后向朝廷汇报新农具，但谁能比你更清楚呢？

你好好写，也给这册书起个名字……就让线装书，以农书的身份第一次在皇帝面前出现！”

“好！”张川柏响亮答应。

要起名字！

有一种初人为父，给孩子起名字的兴奋感！

“就叫……《神器图谱》！除了已经做出来的几样，我还有一种新的织机，也可以附上！”张川柏兴高采烈，“前面的农具，屯田监和明府先汇报了，织机是新出的！”

“织机？也像曲辕犁一样更优良吗？”曹宪好奇地问。

“我刚设计好图纸，还没做出来，要试试才知道。”张川柏回答。

“那你先做出来，若真的好用，再附上。《神器图谱》？名字很霸气，一点都不谦虚。”曹宪笑了笑，“但是神童做出来的器具，叫‘神器’很合适。”

“多谢夫子！”张川柏再次郑重行礼，“我知道，夫子是给我机会，在帮助我！”

扬州读书人都说，曹夫子学识渊博，皇帝遇到不懂的字会写信来问他……

张川柏以前觉得传言太夸张，皇帝身边什么厉害的人没有。

没想到，夫子跟皇帝真有书信来往！

他和那位圣明天子，终于要开始第一次接触了吗？

皇帝……李世民！

会知道我的名字吗？

不记得我，也会记得曲辕犁、新织机？

这一刻，张川柏竟患得患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