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7章 风雨欲来
张川柏带着新鲜出炉的线装书进城了。
阿耶将他送到曹宪居住的仁丰里,看着小三郎逆着光朝巷子南段古朴的老宅走去。
这一瞬间,他仿佛看到小三郎的身影越来越大,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宅门打开,张川柏走进宅院,张衍笑着自言自语,转身离开。
离得稍远的人都听不见他说什么,但能够感受他溢出的喜悦。
张衍:……我儿今日进了这扇门,四舍五入就是曹夫子的入门弟子~~
此时此刻的喜悦,应该找谁分享呢?
要不然就找吴庸吧?
……我有件高兴的事,想让你不高兴~~
然而,他今日注定见不到吴庸。
……
刚到官署附近,张衍被淳于方灵活的身影拉住。
“吴庸被拿到州郡官廨问罪。”
淳于方语气压抑着紧张不安。
“阿衍,你说……这回,这回会不会出大事啊!”淳于方八字眉垂下,身上的肥肉都在颤抖。
“什么时候的事?”张衍问。
“就昨日快闭市的时候……州郡那边忽然来人,把吴庸夫妻带走。明府和少府也跟着过去,今日官廨是赞府(县丞)在主事。”淳于方说不清是什么心情。
风雨欲来。
张衍也沉默了一瞬。
大唐贞观年间,县衙主簿是“不入流”的流外官,也就是没入品阶。
但是在县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比五曹的仓曹、民曹、法曹……等等流外官地位高。
且主簿有传达政令、监督县印使用、办公物资采购等职责,对县令、县丞、县尉的工作有一定的监督作用。
通常,县令、县丞、县尉都会给主簿几分面子。
忽然之间,堂堂主簿被带走问罪,对当地官场不亚于一次狂风。
有人欢喜有人愁。
“不要害怕。”张衍拍拍淳于方的背,“就算有什么事,是他罪有应得,不是我们害他。”
到底是邻里,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
张衍理解淳于方的不安和……内疚?
“呃……不是,我不是内疚。”淳于方跺跺脚,坦诚地说:“我是怕他有惊无险,日后跟我不死不休啊!”
不怕吴庸死,怕吴庸不死!
张衍:“……”
淳于方唉声叹气:“他肯定会恨我们!他当主簿这些年,收拢好些浮浪子、恶少年,他要报复我们,后患无穷啊!”
张衍安慰:“他虽罪不至死,想轻易脱身不易。你想想,事情进展得那么快,肯定有厉害的人推波助澜,我们想放过他,其他人也不肯。至于浮浪子,他是主簿,有人捧着他。他不是主簿,就什么都不是。”
人走茶凉,张衍是过来人。
“是……你说得对。”淳于方松了一口气,“唉,不知道几天能出结果。”
“很快的。”张衍很有经验地说,“这种案子,官府想拖可以不了了之,想快可以当场宣判。”
事实俱在,又不是什么疑难案件。
而且最重要的,是将风波压下去,保持太平盛世的和谐平稳。
尤其,在朝廷宣布封禅泰山这种关键时刻。
……
江都城的百姓和平日一样,该干活的干活,该读书的读书,只有为官为吏的,都在紧张地等待什么。
仿佛天边飘来一朵乌云,雨要下不下,让人焦躁。
回春堂煮了一大桶金银花饮,卖给过往的路人。
张远志站在桶边,给街坊们盛茶饮:“今年的天热得真快!喝金银花饮可以降心火,盛惠一文钱一壶。”
好大的一壶茶饮,不算金银花的本钱,光是柴火钱都不少。
因此带着壶来排队买茶饮的街坊不少。
张远志疑惑过,反正都不赚钱,为什么不好人做到底白送?
还能赚乐善好施的名声。
甄医师却说,宁可少收钱多给茶饮,不能白给……一旦白给,问题就会更多。
有什么问题?
张远志现在还想不明白,需要慢慢领悟。
“请自带水壶……咦?阿耶?淳于叔?你们来了!”张远志一抬头,看见父亲,又惊又喜。
“你忙,我们进去找甄医师。”张衍和蔼地说。
……哎呀呀,我家大郎真是太优秀了!是医师的得力高徒~~
淳于方正好觉得心头焦躁,嘴巴里都急出泡了,借到一个碗,“吨吨吨”地灌金银花饮。
“盛惠一文钱。”张远志说。
“好好好!知道你们的规矩,医师出诊一定要收诊金。”淳于方笑着,放下一枚铜钱。
还别说,喝完一碗金银花饮,心情似乎平静许多,可以笑看风云变。
……
张川柏第一次来曹夫子家。
虽然曹宪名气很大,这间老宅古朴雅致,却没有辉煌的装饰。
张川柏好奇地看了几眼,问带路的仆人:“旁边的宅子,就是李善郎君家吧?”
“是的,李郎还没回来,如今旁边没人住。”仆人说。
张川柏笑着说:“真期待李郎君快些回来。”
……嗯,千年之后,扬州仁丰里有“曹李巷”,得名于曹宪和李善、李邕父子。
千年啊!
白云苍狗,朝代湮灭,有什么可以留下来。
在曹宪家,张川柏毫无意外地遇见卢照邻。
张川柏先恭恭敬敬地曹宪行礼,送上自己写的书:“这是我总结的一点点浅陋心得,请夫子过目。”
曹宪温和笑道:“我等了几日,你终于来了。生化之学,我才是初学者,还要向小郎学习呢!”
“不敢!不敢!”张川柏连连谦虚。
见一旁的卢照邻端端正正跪坐,他也跪坐。
……平日在家不是这种坐姿,有点新鲜,又有些别扭。
曹宪接过书,果然先被线装书的样式吸引,诧异地说:“小郎果然有奇思妙想……咦?《造化之学·卷一》?你编纂成书了?”
卢照邻也凑过来,睁大眼睛:“张三,你那么小就编书了?”
太神……了吧?
张川柏赧然:“我阿耶偏爱我,说可以起一个书名。我就厚着脸皮写上了,让夫子和卢郎见笑。”
……谦虚!有礼!
张川柏牢牢记着父亲的叮嘱。
“嗯……我要仔细看看,你们可去园中说话。”曹宪对书的内容和装订都很好奇。
张川柏坐得不舒服,立刻遵命站起,冲卢照邻眨眨眼往外走。
卢照邻笑着,慢悠悠地跟上。
走出一段距离,见有一个鱼池,张川柏停下赏鱼。
“卢兄,我有一件要紧事,想跟你打听消息。”张川柏压低声音。
“恰好,我有一件不那么要紧的事,想要告诉你。”卢照邻施施然靠在一根柱子旁边。
“请讲。”张川柏拱手。
“不必多礼。”卢照邻忍着笑说,“昨日,主簿吴庸被州郡官员带走,我阿耶跟了过去,天黑了才匆匆回来。今日一早,他又穿好官服出门,说是要很晚才回家,让我们不必担忧。”
“呃……那吴庸呢?”张川柏紧张地问。
你阿耶回不回家,确实不怎么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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