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珊面色着急，瞪着乌黑的眼珠。

完全没有往日稳坐钓鱼台的悠闲神色。

简易不想回答，于是寻了一个别的话题说道，“你一路舟车劳顿，为父还没有为你接风洗尘，手头上的事忙完了后去庭香苑订两桌，叫上亲朋好友为你庆贺。”

“爹爹。”简纾故作不懂，“您还没回答我上个问题。”

“这……”简易明显犹豫和顾忌，最后尬笑了两声，“你若想试试管家，便随你吧。”

王珊张嘴想说些什么？

结果就被简易一眼瞪了回去，王珊快要脱口而出的话，最后又活生生的咽了回去。

“爹，你也太宠我了。”

简纾知道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脸上的笑意更深，眼睛弯的像月牙。可是她明明是在笑，却感受不到一点点的笑意与开心。

简易手拍着桌子，“女儿嘛，就是用来宠的。”

王珊神色愤恨，脸上写满了不甘。

注意到台上两人你侬我侬，于是借题发挥怒道，“长生殿竟被你们唱成这样，都滚下来！”

台上的戏全都戛然而止。

戏子们面色惊慌，彼此面面相觑。

王珊转头问向旁边的崔婆子，“下一出戏是什么？”

“墙头马上。”崔婆子拿着戏本翻开，下意识的说完后，注意到了王珊那黑的如同锅底的脸，“混账玩意儿，谁点的这出戏？”

转身就义愤填膺的质问丫鬟，目眦欲裂正瞪着缩成一团的丫鬟，“这场戏就是伤风败俗，夫人说过简家以后都不许再听，你倒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小丫鬟怯生生道，“是大小姐……”

崔婆子的愤怒戛然而止，注意到自己刚才说的话，立刻就跪向简纾的方向，“奴婢失言。”

“掌嘴三十，小惩大戒。”

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墨绿珠子，简纾甚至看都没看，身后的黑衣少年心领神会。

后方传来崔婆子的惨叫声和清脆的巴掌声。

王珊脸色格外难看，几乎憋成猪肝色。

近年来，在简家里目中无人，但凡有一丁点不顺心便动辄打骂，简易也是由着她胡闹。

如今，借着戏曲来羞辱她，还趁机对陪嫁百般羞辱，打崔婆子的脸就相当于打她的脸！

“脸打伤了也不好看，不如就算了。”

王珊紧紧拽着帕子从牙缝里说出，简纾当做没听见，“什么！你说的是惩罚轻了？”

啪！

巴掌声扇更响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心疼……”王珊气不打一处来，毕竟崔婆子陪伴多年，总有情分在，看她被打成这样子，心里面也不是个滋味。

“知道您心善。”简纾流露出一个后知后觉的表情，于是转身吩咐道，“今安，拿鞭子抽，不然打你的手疼，看简夫人都心疼成什么样了？”

“是。”今安从腰间抽出鞭子。

崔婆子被抽的在地上满地打滚。

“……”王珊努嘴，“崔婆子伺候了我那么多年，也不该由你来管教。这些年来四处漂泊，我看你倒是忘了伦理纲常，崔婆子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居然让人打成这个样？”

“好了，不过一个下人。何必和一个小辈斤斤计较？”简易适时开口，脸上明显的愠怒之色，“能让纾儿短暂开心一会儿，也是崔婆子几辈子的福气。”

简纾笑容一顿，眸中陡然展现水雾。

浑身是血的女人蜷缩着，被打的身体上下没有一块好地儿，但嘴里依旧念念有词。

立马将情绪掩去，恢复往日模样。

“还是爹爹疼我。”简纾装作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女儿只是想给些教训，让崔婆子以后注意口舌，少沾染些是非，免得让整个简家也跟着不祥。”

这场戏，随着鞭子最后一声落下。

王珊起身前往，就看到奄奄一息的崔婆子。

“妾身身体不适，就先退下了。”王珊立马吩咐丫鬟将崔婆子抬走，恨恨地看了一眼二人后转身离开，走时抓着崔婆子粗糙的双手安慰，“马上就请大夫过来，你撑着！”

简纾觉得戏无趣，随便找个借口离开。

等到二人前后离开，简易一脚踢翻了桌子，转身对着一排伺候的人道，“一群无用废物！”

……

雨花轩

云盼儿还是蜷缩在被窝里，回想起昨日被无数双眼睛看着，全都注视着她被当众处刑和羞辱，含泪呜咽着，“出了这样的事，我究竟该如何自处？名声……名声全部都毁掉了。”

“那就去死。”简纾站在床边出声。

“一根绳子往房梁上一吊，死就是这么简单的。”简纾今日穿着深红色的曲裾，纤长的脖颈细数露出，长发被红绳系住，金簪步摇在云鬓之下摇晃，更显她的雍容华贵。

云盼儿犹豫。

她不想死。

如果当初真的认命，就不会去求简纾。

简纾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名声不过是用来困住女子的，男子在外面寻花问柳，可见有谁对男子口诛笔伐？更没有人说让男子遵守三从四德。”

“你是简……”云盼儿掀开被子一角。

发现对方正蹲在床边，单手撑着左边的脸歪头望着，在她掀开被子时，两人形成了对视。

步摇叮当，灰黑色的眼眸正凝视着她。

简纾轻笑道，“是呢，小眼泪。”

是的。在重复的日子里，一遍又一遍的发生了好多事，但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厚重的回忆压得嘴唇只是微微张开，又慌忙闭合，咽下去的空气像是那些怎么也说不出的话。

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泪水不受控制的落下，云盼儿抬手胡乱擦着泪水，也没料到，泪水却越擦越多？

“哎呀呀~”简纾歪头。

掰着手指数道，“这是第三次了。”

云盼儿窘迫，每次都看到自己窝囊样。

“我也不想哭，只是自己一直受委屈……”云盼儿回望自己这短短十三年，竟没有几天快活日子，“难怪话本子里神仙犯错要打入人间，这人世间苦的连神仙也不愿来。”

“这话真有几分道理。”简纾露出欣赏和肯定的表情，“不过你也听我说，哭多了，仔细着自己眼疼。”

云盼儿慌乱擦泪，“让您看笑话了。”

“我不会劝你放下伤痛，忘记羞辱。”

简纾抬手一点点的掀开被子，“然后再像没事人一样过日子，偏偏我要你记得，记得今日的屈辱，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遇，不会忘记今日的屈辱。”

乌云蔽月。

终究，云散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