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文启瞧见他的样子，话头一顿，满腹的草稿就这么硬生生地卡在喉间，似一块咽不下、吐不出的硬骨头。

片刻后，萧泽锦缓缓抬起手，依旧未开口，只是轻轻地用笔头点了点案边的茶盏。

茶盏在笔尖的轻触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清响，在静谧的殿内却显得格外清晰。

冯文启看着萧泽锦的动作，心中快速盘算着：这盏茶刚刚由他亲自斟上，温度恰到好处。茶叶更是前几日新进贡的上等贡品，皇上曾亲口称赞过。这时候，断不可能是茶出了什么问题。

那就是……

一瞬间，冯文启仿佛被点醒了一般，顿悟涌上心头。

他立刻会意，低声吩咐身旁的小太监：“快，再上一盏新茶。”

小太监领命而去，动作轻巧迅速。

趁着这片刻空隙，冯文启整理了一下思绪，将方才未说完的话一一道来。

最末，他还添了一句：“昨夜您吩咐的事已经办妥。”

萧泽锦轻抬眼帘，落在冯文启身上。这一眼看似随意，却又带着一丝晦涩难懂的深意。

这短暂的对视不过转瞬即逝，萧泽锦的神色依旧淡然，面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他的目光很快便重新垂落，回到案前的奏折上，仿佛方才的一切不过是闲暇时的一个微小插曲。

然而，就在冯文启以为皇上不会有任何表示的时候，萧泽锦忽然开口了。

“她可喜欢？”

冯文启听到皇上那简短却意味深长的话语，一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稳稳地落回了原处。

那种熟悉的默契感再次回到他的身上，仿佛一件合身的旧衣，让他倍感安心。

果然，他还是那个最懂圣心的人。

“回皇上，小平子没有见到殷美人，说是正歇着。”

他的话让萧泽锦的的笔尖一顿，冯文启见状紧忙继续道：“据说昨晚清漪苑的烛火点了一夜。”

这背后的意思，不用他多说，也都心知肚明。

昨日本该由殷美人侍寝，可偏偏中途卫嫔有恙将皇上请了过去，如此作为确实是委屈了殷美人。

再加上她今日的神情姿态，想来是一整晚都未得入眠。

后宫佳丽如繁星般众多，而争宠之事更是如春日落英，纷纷扬扬不绝于耳。

嫔妃们为博得龙颜一笑，无所不用其极，截宠行为更是层出不穷。

种种手段，虽说不上光明磊落，却也是宫廷斗争中司空见惯的招数。

然而，这一切斗争，在往昔都未曾入得萧泽锦的法眼，像是这些不过是儿戏，不值一提。

但，今次……

萧泽锦将批阅完毕的奏折放到案头一侧，思绪却不自觉地飘向了昨夜的清漪苑。

那柔弱纤细的身姿就倚在他的怀中，那双明亮如星的眼睛中，盈满了复杂的情绪。

她的强颜欢笑、刻意洒脱，既想诉说委屈，又强撑着不愿示弱的矛盾神态，此刻在他脑海中愈发清晰。

萧泽锦的视线重新聚焦在案牍上，修长的手指翻开一本未批的奏折，道：“今晚清漪苑侍寝。”

侍寝的消息一经传开，就在后宫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浪潮。

紫琼楼内，斜阳的金辉悄然穿透镂空的窗棂，在雕琢精美的地砖上勾勒出一幅流动的光影画卷。

孟才人正安静地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纤纤玉指翻飞，一株栩栩如生的青竹在绣布上渐渐成型。

突然，一阵刺耳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惊得孟才人手中的绣针一顿，险些扎破白嫩的指尖。

她蹙眉抬头，看向门口处站着的婢女暮霞，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暮霞快步走近，俯身在孟才人耳边道：“回禀小主，是碧波殿的云贵人。听闻今晚清漪苑侍寝的消息，正在气头上呢。”

紫琼楼和碧波殿分别坐落在修明宫的东西两侧，虽说同属偏殿，却各自独立。

此刻，隔着庭院和回廊，仍能隐约听到碧波殿传来的动静。

听闻此言，孟才人将绣绷搁在膝上，那未完成的青竹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绪变化，在绣布上静静地等待着。

暮霞细心地观察着孟才人的神情变化，看到她陷入沉思，便道：

“主子入宫才一年，许是不知道，皇上甚少进入后宫，更别说连续三天都让同一个嫔妃侍寝。这等殊荣，自然会引起其他人的妒忌。”

孟才人闻言一怔，下意识反问道：“可是怡妃不是盛宠三年吗？难道她也没有过连续侍寝的经历？”

暮霞听罢，解释道：“主子有所不知，虽说怡妃曾受盛宠，但实际上一个月内见到皇上的次数并不多。当年怡妃刚入宫时，也不过是断断续续地得到皇上的宠幸罢了。”

孟才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入宫已有一载，却始终处于一种不温不火的状态。

她的容颜虽不至黯然失色，却也未能在众多妃嫔中脱颖而出。

自入宫以来，她只在例行的嫔妃觐见和后宫的各种宴会时得见天颜。

那些场合中，她总是安静地站在一旁，不惹人注目。

她曾有幸侍寝两次，却都是浅尝辄止，未能留下深刻印象，也无缘怀上皇嗣。

她居处紫琼楼，虽然算得上雅致，却也只是普通的偏殿，既不靠近皇上的寝宫，也不是后宫中最精美的院落。

这个位置，恰如其分地体现了她尴尬的处境——不受排挤，却也不受重视。

“主子何必在意他人的恩宠？您的美貌才情，迟早会得到皇上的青睐，只是需要耐心等待罢了。”

暮霞轻柔带着宽慰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这些话这一年中她听过无数次，可她终是没有等来那虚无缥缈的“青睐”。

孟才人挥了挥手让她退下，而后低垂着眼眸，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膝上那幅未完成的绣品上。

她再次拿起绣针，而远处碧波殿传来的声响并未停歇，不断地闯入她的思绪，搅乱了她往日的从容。

绣针在绢布上游走，一阵尖锐的疼痛瞬间从指尖传来，她倒吸一口冷气，低头一看，只见一滴鲜红的血珠正从食指尖上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