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上巳节。

难得的天晴日，云雾遮挡了些许光亮，独留照射到路面的红棕纹马车上，幕帘轻微摆动。

“就快要到了！”

绿竹与荷月各在一侧车板，前者朝里头喊了句，“夫人，方才我见到镇国公府的马车了，在我们之前一些，不过……”

“那是阿音吗？”

葱白的指尖撩开幕帘。

单螺髻衬得陆茗气质清幽，柳眉入鬓，面颊也是轻薄的脂粉，只有口脂染了些水桃色。

一身丁香色缠枝对襟褙子。

另一只手拿着白纱斗笠，搁在一边，看了眼绿竹指的陌生马车。

约莫不到百米——

十分简陋的青帘马车上，坐着一个小丫鬟，十分低调，看脸蛋和身形确实是陆清鸢身边的丫鬟阿音。

连车夫都换了。

不是镇国公府那几个常用的，看上去有意隐瞒。

绿竹先一步替陆茗说出的心中所想：“三小姐说二小姐不来呢！难道也是趁这好时候，来这踏春宴偶遇心上人啦？”

陆茗笑着没搭话。

坐回马车。

“墨兰心细性子沉稳，小竹子如今可是嘴越发多了。”

“错了错了！”

绿竹忙拍了几下嘴，“是奴婢揣度主子心意，不过夫人，为何今日三小姐会将四小姐带来啊？”

“自是一同踏春。”

陆茗觉得情理之中，“上回在国公府没见到吟儿，这回和烟姐儿一起来了也好，难得叙叙。”

“对了。”

陆茗从隐约晃动开合的幕帘中，看前面渐渐消失的马车，凑近绿竹，“一会儿下了车，你无需跟着我，瞧一瞧那马车究竟要往哪儿去。”

上辈子，陆清鸢是没有来上巳洗礼的，但那时候陆茗没来，不知道其中隐情，目前看来，只是陆清鸢一人独自前来。

说不好奇是假的。

既暗自前往，陆茗不想前去打扰，让小竹子过去瞧一会儿是好法子。

“好！”

绿竹乖巧点点头。

到山脚的路，慢慢变得有些崎岖，没走多远，就是草坪开阔之处的河边，多数马车都停在百米外了。

怀王府的也不例外。

陆茗将斗笠戴好，搀着荷月的手下了脚凳，给绿竹使了个眼色。

“是！”

绿竹一直注意着陆清鸢的马车，见马上就要走远了，提着裙子追上。

背影像一只欢脱的鸟儿。

“夫人是放绿竹姑娘自个儿去玩儿？”

荷月不禁羡慕。

陆茗点点头。

她巡视一圈，周围都是衣衫矜贵的公子姑娘，出不了什么差错，就算是陆烟落水一事，也是要回程的时候才发生。

没一会儿——

一桃粉一浅绯色的身影奔来。

“大姐姐！”

陆烟一下子蹦到陆茗面前，不忘行礼，“见过怀王妃！”

后面跟着的小姑娘矮陆烟半个头，鹿眸清澈可人，含着几分欣喜与紧张。

规规矩矩跟着行了礼。

“自家姐妹还这般见外？”

陆茗说完，陆烟立刻挽住她的胳膊，甜滋滋地撒起娇来，“今日姐姐没有打伞，这白纱斗笠上的芍药花凑近了才能看到，衬得姐姐真是美！”

“日后带着也能出门啦！”

“越发嘴甜了。”

陆茗顿时笑开，捏了陆烟脸蛋的手，朝安安静静的陆吟儿伸出。

这是……

要牵着她？

陆吟儿瞪大眼睛，对上大姐姐那双柔和似水的眼，下意识垂落眼睛。

双手小心翼翼握住。

不敢像陆烟那样对她黏糊。

按照母亲的话说，大姐姐是怀王妃，如今和她们有云泥之别。

陆吟儿的父亲是国公府三房陆安尧，她算是文哥儿的姐姐，但她娘亲不过是一介姨娘，还是因为在外有了孩子，才从小门抬进去的。

算是一桩丑事。

从小，只有陆茗不管身份高低，时不时给过陆吟儿一些好意。

知晓今日陆烟要来，陆吟儿在国公府，也算是制造了一出偶遇，就为了让三姐姐把她一起带来。

费了好些心思。

陆吟儿看向大方凑近陆茗耳边说话的陆烟，眼底闪过一丝羡慕，夹杂其中的，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河边。

阵仗十分之大。

不少公子书生支起了好几个木台，饮酒作乐，诗词歌赋高谈阔论。

背后山清鸟鸣。

人影来往无不生气盎然。

女眷则多在周围亭台下观赏。

陆烟看周围人都坐满了，打了个响指，“还好我让人去打点了位子！”

“哦？”

陆茗见她又有什么鬼主意，“众人皆讲究一个先来后到，这做法霸不霸道？”

“不对！”

陆烟不承认，“大姐姐喜欢清静，我找的都是上游的亭台，还要走一段呢，姑娘家都在这儿暮春，我不与他们争郎君，可担不起跋扈霸道一词！”

“……是吗？”

陆茗拉拉陆吟儿的手，“觉得你三姐姐做法如何？”

陆吟儿见两人都看过来，自己成了中间人，瞬间结结巴巴道：“……若，若是无人在，我们提前……占了位子，自然是没有坏了礼数。”

“哈哈哈——”

陆烟感觉赢了，“那我们早些去瞧瞧！走！”

“诶！”

陆茗被拉得脚步加快。

丫鬟都赶紧跟上，别说，越往上游走人烟越少，景色却越发令人惊叹。

河边的花儿成片成片的长，远远的，还能看见一棵极大的桃树。

“慢些。”

陆茗许久不曾跑动。

这会儿，有些受不住。

荷月见状立马喊：“烟儿小姐千万小心些，我家夫人身子弱，一会儿要喘不上气了！”

“哦哦哦！”

陆烟差点忘了。

赶紧停下来慢慢走。

她不放心，撩开那白纱斗笠紧张打量陆茗，“都是我不好，整日闹闹跳跳的没个轻重，大姐姐没事吧？”

“无事。”

陆茗其实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

在外跑动，仿佛身体轻盈了许多，不再连迈开步子都觉得是负担，鼻尖是自然芬芳的香气，令她细细品味一番。

不禁展颜一笑。

“好香的花草味道，烟儿，你闻到了吗？”

“对啊！”

陆烟立马捧场，也深吸一口气，“我看到亭子下了，无人！”

陆茗也嘴角勾起。

她心态变了很多，也不希望身边人将她当成什么易碎的宝贝，再说了，前几日太医来诊脉后，将她的药浴方子要了去。

不到两日。

便派人送来了药膏。

是以药浴药材为原料，加入各种名贵润肤功效的脂膏为主，可暂缓肌肤不适。

太医记录了她的肌肤症状，说需要些时日研究这进一步的药物方子，不过制成药膏的速度，已经超出了陆茗心中所想了。

今早泡了药浴出门。

身上也抹了脂膏。

方才陆茗一路过来，还未有任何不适的地方，想来这药膏效果不错。

只觉得自己许久没有这般开心了。

不远处的亭子，只有两个国公府的下人，来回踱步张望。

“还真是无人。”

陆茗不由失笑。

“姐姐这下不说我霸道了吧？”

“是。”

陆茗调子无奈拉长。

陆吟儿也被两个姐姐的欢喜感染，漫上了笑容，哒哒哒在身后跟上。

一路上周围的花儿都被陆茗抚了个遍。

尤其……

想到今早赖床的小闺女儿，陆茗在亭子前弯腰，摸了摸其中一朵牵牛，“这么多，宝儿……应该都会认识吧？”

“什么？”

陆烟凑过来问，“大姐姐你说什么呢？”

陆茗但笑不语。

殊不知，这里地势开阔，往上五十米山腰处一金色亭台，是山间极好的观景台，正对着几人那花海包围的小亭。

一青袍一玄色两道身影对坐。

“阿韫，你说这有没有可能花儿也能变成仙女呢？”

贺时韫指尖落下一子。

头也不抬。

发觉面前玄色金纹锦袍的男子，没有继续，眼神直直落在下方的小亭。

贺时韫这才顺着看了眼。

眼神微微一变。

荷月倒是显眼，陆烟蹦蹦跳跳最是引人注目，还有一个小姑娘安静坐着，贺时韫不识，看装扮也是国公府的小女眷。

可对面矜贵的男子眼神追随……

分明靠内侧的人儿。

是陆茗。

“太子殿下不是一向不好女色，今日倒来了兴致？”

贺时韫语气不自觉淡了几分。

贺行渊微微挑眉，发现自己走了神，面前的棋局已经完全被堵死，他一向赢惯了，没想到会突然下不了台面。

只不过他心情太好。

只说了句：

“孤输了！”

说着就端起茶杯喝了口。

贺行渊笑了笑，眼神好奇地继续落在那白衣斗笠女子身上，“阿韫你瞧，那姑娘分明丝毫容貌未露，身姿却……”

砰！

贺时韫不轻不重放下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