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有娘娘的不舍得，我有我的恨，皇上是天子，娘娘是皇贵妃，君臣有别……也无需皇贵妃对我一介臣妇愧疚。”

陆茗的话没有任何起伏。

多可笑啊。

他们南下的日子，是贺行渊的愧疚换来的暂时的安宁。

回到京中……

贺时韫便是避无可避。

先帝传位给太子，对贺行渊这个新帝没有要求，而是令其情同至亲手足的怀王带兵，替其平定大庆宿敌北郡。

一个百年来都未肯归顺的蛮荒之地。

动辄生死。

贺时韫论才能论能力，比先帝所有的皇子都要出色，年少成才，卓荦冠群，一介亲王为大庆鞠躬尽瘁。

到头来……

不过是先帝为贺行渊铺路的一枚棋子。

“……姐姐，无论是谁，都不会伤害你。”

陆清鸢慌忙起身。

她撑着丫鬟的手，拖动华服，护着沉甸甸的肚子，慢慢走向陆茗，声线颤抖：“护你周全，是我与阿渊都会做的事情。”

“怀王府不仅有卫翎军……”

“日后，也有御林军看守。”

“是吗？”

陆茗又退后几步。

直到完全与人拉开距离，问出那句：“究竟是保护，还是监视？”

是保护她不被人挟持。

还是怕有人用她威胁贺时韫谋反，以防万一。

荷月已然听得满眼猩红。

她低着头，紧紧扶住陆茗的手臂，不敢想自家夫人心中的痛楚有多深。

所有人……

动了手的没动手的，都是帮凶。

一个个都在伤害她的丈夫，她孩儿的爹爹，她肚子里的小家伙才不过一个多月，这样的来之不易，面临着或许没有父亲。

谁能来替陆茗原谅？

陆茗转身朝殿外去，不曾想进来一人，明黄加身，身姿修长挺拔，长发如墨间略微有几缕白，却丝毫不减他风姿。

众人都跪下行礼：

“参见皇上。”

陆茗自小的规矩告诉自己，这是大庆的天子，是君，她不行礼是能掉脑袋的举动，可身板怎么都弯不下去。

她脚步未有停顿。

扬长而去。

贺行渊未有发话，首领太监也不敢说放肆二字，可就在陆茗只有半步，就要就迈出瑶华殿时，一道浑厚低沉的声音传入耳朵：

“两个月。”

“陆茗，两个月之后朕会全力派兵支援，那时，我会告诉你阿韫的归期。”

“皇上……”

首领太监焦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京中怎可……”

陆茗再也听不下去。

出了瑶华殿。

陆清鸢身子有些沉，小小往后退了一步，很快，腰身被一双手臂托住，贺行渊将她大半重量靠向自己。

“有没有事？”

“阿渊……”

陆清鸢看向他，长睫被眼泪沾湿，“我将一切都说了……”

贺行渊未有多言。

他将人揽入怀中，手轻轻搭到她小腹之上，感受到孩子不安分的动静，只是说了句：“身子这样重，怎么不让人来见我？”

陆清鸢摇摇头。

闭上眼睛。

陆茗说得对。

她又有她的舍不得，每个人都只会站在自己的立场做决定，取舍有之。

贺行渊已然为此彻夜难眠。

接见陆茗……

又要重新揭开伤疤。

贺时韫是他的堂兄，是手足，是榜样

贺行渊万般自责之时……是贺时韫主动请缨，只让他们照顾好陆茗和宝儿为条件，带兵而上，应允为大庆收复北郡。

陆茗再怎么生气也是应该的。

可她好像不是生气……

是绝望。

是对他们所有人丧失了信任。

陆清鸢看着这高高的宫墙，曾经，她暗暗与自己说绝对不要进来，最大的心愿，是能以秦远的身份，走完一生，放肆洒脱。

可是……

她转头。

能看到一双只有她身影的眼眸，深邃见底，陆清鸢抚上贺行渊那一抹白发，指尖颤抖。

她太舍不得他。

为妃为妾，她好似都不那么在意了。

“困了？”

贺行渊见人眼眶红红，他露出一抹浅笑，将人横抱起来，即使陆清鸢怀着孩子，他还是一样轻松。

他听到了。

方才的一切都传入他耳中。

陆清鸢替他开脱，认下一切的错误，他都听到了。

大半年来，他这个皇帝做的万般不愿，先帝为他谋划一切，从未问过他是否想要，身为一个父亲不知儿子想做什么，枷锁桎梏着他。

深宫之中……

只剩下他的鸢儿还愿意跨进来。

“别担心。”

贺行渊将人抱入寝殿，“我会派人护送她出宫，不会有人拦下。”

陆清鸢抱紧他的脖子。

又一滴泪落下。

……

陆茗回到怀王府后，就把自己关进了屋子里。

宝儿大白天没见到娘亲，已然有些焦躁，在秋千上摇摇晃晃，没玩儿多久，趁孙嬷嬷一个不注意，一下子滑下去。

小短腿撒开一跑！

“宝儿小姐！”

嬷嬷和丫鬟追都追不上。

宝儿冲进安静的主院时，谁也没反应过来，门是关着的，小家伙啪嗒一下子冲开，待看清里面的情形时，原本的委屈不再。

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呜呜呜呜——”

“娘亲！”

小家伙冲到榻边，小肉手一下一下摇陆茗，“娘亲，娘亲醒醒看看宝儿，呜呜呜呜呜……”

“宝儿小姐，夫人在休息呢，您怎么……”

几个丫鬟紧随其后。

只见陆茗面色有些白，枕上，多了一片血迹，她唇角也有些往下淌，地上是分布不均的血渍，像是喷溅出来的。

竟无一人听到屋子里的情况。

“我，我去请大夫！”

墨兰吓得大哭。

荷月大步而去，将宝儿交给孙嬷嬷，红着眼探了探陆茗的鼻息，好在是有的。

宝儿在嬷嬷怀里拳打脚踢。

发出尖锐的哭声，比以前惊恐了不少。

撕心裂肺。

“啊——”

“不要不要，不要抱，我要娘亲，娘亲……”

宝儿的哭声把孙嬷嬷吓到了。

嬷嬷抱小家伙抱紧，晃着小家伙，在肩上拍她，“不哭不哭，夫人只是累了睡着了，小小姐不怕不怕啊……”

大夫来的很快。

自从陆茗有孕，府上便专门请了一大夫住下，赶来不过几步脚的事儿。

大夫一瞧场面。

心下大骇。

陆茗面色惨白，唇角鲜血，简直与暴毙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