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没人说话。

陆茗听到外面的狂风暴雨，怕来人受凉，立马踏上鞋子，打开屋门。

丝丝细雨带着一阵凉风，一同涌入进来。

她腰身一轻。

天旋地转之间，片刻，她就这么被人抵在了门后。

一双熟悉又猩红的眸子，看她眼底的惊慌失措，良久，陆茗终于反应过来，结结巴巴：“你，你怎么来了……”

“你想我陪着她？”

贺时韫答非所问。

两人姿势虽然十分暧昧，但陆茗知道，他一点也没有碰到她的身体，这一具柔软的少女躯体，对他来说，似乎丝毫没有吸引力。

可是……

陆茗站得有点久了，有点难受，动了动腿。

两人挨的有点儿近。

这一碰——

一下子就感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陆茗瞪大眼睛，低头看自己身上，严严实实的衣裳，心里冒出一个非常恐怖的想法：

他就这么一路顶着……

走过来啦？

“……发生什么了？”

陆茗语气忽而不好，主动伸出手，抱住他脖子拉下来，皱着眉毛一点点嗅了嗅，还打量他面颊唇瓣，什么痕迹都没有。

“检查好了？”

贺时韫用尽全力才没将她抱进怀里。

“没有。”

陆茗忍不住勾起嘴角，眼睛亮晶晶的。

下一刻，她就被抱到了榻上，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把她塞进被中，剩下一个脑袋露出来。

“她越界了。”

贺时韫只说了这四个字。

陆茗完全懂了，她垂下眼睛，悄悄伸出手牵他，轻声道：“……对不起啊，委屈你了。”

她语气似乎没那么伤心。

还有点……

开心？

当然了，阿桃占着她的身子，还那么主动，贺时韫平日里哪儿有过这个待遇？

他忍下来，还逃到她这里“告状”了。

陆茗能不开心吗？

贺时韫：“……”

“约法三章里的最后一条，你还欠我两个愿望，记得吗？”

陆茗立马抬起脑袋，“不行！”

贺时韫静静看着她。

陆茗愧疚死了，意识到自己言而无信，对阿桃就可以遵守约定，对他却……

贺时韫是坐着的。

他一双长腿敞开，不要太明显。

陆茗脸到脖子都染上粉色，故意忽视某处强烈的存在，轻捏他手掌，“等我换回来，一定履行这个约定，什么我都答应你……好不好？“

“那如果我杀了她呢？”

一时安静。

陆茗突然手脚冰凉：“可是，她就是我，而且阿桃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好，那我换种方式。”

贺时韫语调平静得令人心惊：

“明日，待我确定你不会受到伤害后，我会请人，来将那桃树的根系挖断，烧了那棵树，我们将宝儿栽种起来，请最好的花匠培育。”

“刀剑会伤了你原本的身子。”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

通体白玉。

“这是什么？”

陆茗心脏狂跳，紧紧抓住他的手，“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毒。”

一种集齐天下剧毒而成的毒。

死不了人。

却能让活着的人，生不如死。

贺时韫却没有解释，只道：

“这毒需要按时服用解药，不致命，这样可以保证你身子完整，我们去婺城，寻上一世为我指明的高人，不管什么代价，让他为你……”

“贺时韫！”

这一句句，都是周全而深思熟虑的计划。

陆茗喉咙干涩。

顷刻，她主动坐到他腿上，捧着他脸颊说话：“不可以这样，我就在你面前，没有受阿桃威胁，没有受委屈，真的！”

贺时韫没有任何动作。

也没有抱住她。

此时此刻，他都是感受着陆茗通过别人的身体，来亲近他。

他妻子的身体，从一开始就被那桃花精占据，谎话连篇，他还不小心伤害了真正的陆茗。

方才……

阿桃也没有遵守约定，想要利用他妻子的身体，对他行不轨之事。

陆茗却还在傻傻遵守规矩。

贺时韫心想：

若是他一开始便知晓，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达成此番交易。

只要一想到方才的事情——

贺时韫只剩杀念。

陆茗自小饱读诗书，就算有上一世的经历，为人也是温柔羞怯，何时会说那些污言秽词？

男人眸色越来越静。

陆茗却感受得到，这是他完全动怒的前兆。

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阿桃已经被迁怒，想必日后不会好过。

要怎么办……

不知过了多久，陆茗几乎灰心丧气：“阿桃是最快能帮我们找到宝儿的人，她也不乏有自保的法子，可若是宝儿回不来……”

“我会恨你一辈子。”

无尽的缄默。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

陆茗裸露的一双手脚冰凉。

两人第一次相对无言，可是，什么也做不了，她也无法再做任何事情。

她不能吻他。

不能与他更加亲密。

不能通过最直白的动作，安抚他比她难受百倍的心。

陆茗不想用阿桃的身子做这些。

对于贺时韫来说，应当从来没遇到过比这更棘手的事情，难怪古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她最是不喜这句，可事实上……

真是够让人头疼的，对吧？

陆茗心下苦涩。

她读了那么多年书，大道理一堆，可一旦遇到真正的事情了，她发现，自己还是无法用贺时韫的方法来解决事情。

优柔寡断，多疑犹豫……

尽数体现在她身上。

一旦牵扯到了宝儿，她没办法不害怕。

眼前，忽而多了一个小小的木匣子，十分简陋，什么都没有刻。

“这是……”

陆茗呆呆抬起眼睛。

接了过来。

她许久没说话，突然开口，悦耳的嗓音有些哑了，听的人心里闷疼。

贺时韫将一缕发掖到她耳后。

“醒来之后，在桃树下找到的，既然你不想我毒她取证，便亲自去问。”

醒来之后……

贺时韫让她们独处，去寻找了一圈宝儿的时候？

原来他竟然有收获吗？

陆茗将那木盒打开。

里面是一张小小的纸条，应该说，黄牛皮一般的纸符。

可是……

干干净净，上面什么字都没有。

“你觉得和阿桃有关？”

“是。”

贺时韫将东西拿过来，放在陆茗枕头下，为她盖好褥子，“睡吧。”

他在妥协。

妥协掉他一贯利落的处事方式。

陆茗不知道自己的心情，缩进去被窝，只露出一个脑袋，双手紧紧握住他的，“……那你在这儿陪着我，不要回去。”

她不愿意将他赶走了。

一点儿也不愿意。

就算被发现了，那就发现吧，她太心疼刚才的他了。

只是没想到——

“你们……在做什么？”

门口传来一道声音。

冷风窜入屋子，钻进陆茗还没暖的被窝，令她小小瑟缩了一下。

贺时韫想要起身。

手，却被一双柔软的小手，握紧了。

陆茗缓缓坐起身子。

门口是一道纤瘦的身影，无比熟悉，阿桃似乎才从榻上起来，身上带着一些雨水，身边多了一把落在地上的伞。

她双目发红。

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

“好……很好，你们一开始就在骗我，都是一群骗子，说的那么好听的话，我讨厌你们！”

说完她就冲了出去，直入雨中。

“阿桃！”

陆茗心下不安，大部分是对将要发生的事情的恐惧，想到阿桃的心性，她还没朝贺时韫开口，他便起身：“我去，你好好休息。”

“不行，雨太大了！”

陆茗想也不想，抓住他的手，赤着脚下了床，“我与你一起去。”

“不可以。”

贺时韫一句话，没有任何回旋的的余地。

陆茗鼻子一酸。

她陡然抱住他，小小说了一句：“……已经入夜了。”

“这里真的很奇怪，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无论如何，先小心自己，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无论阿桃还是我的身体，都不要管了。”

贺时韫伸手摸摸她脑袋。

转身而去。

“贺时韫，你听到了没有！”

陆茗见他一句话都不给她回答，已然冲入雨中，很快，响起阵阵马蹄声。

瓢泼大雨顷刻而下。

雷声滚滚。

傻子。

陆茗反应过来之时，已经泪流满面。

她不知道阿桃若是出了事，她自己会怎样，是不是一辈子在阿桃身体里，死了还是活着，她都不知道，可刚才……

贺时韫明明说了要杀阿桃，却还是追了出去。

她知道……

只因那是她的身体。

无论如何，不能用来践踏和折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