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风向转变，舆论收紧，王印真还在奋力大喊改革、开放、外向型经济，整顿吏治，发展民营经济，提高群众福利，提高工农待遇……”

说着，钟永承摇摇头，深出了口气。

“结果老顽固们不喜欢他，那些贪官污吏也嫌他碍事，现在的王印真，已经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孤臣，中枢混了那么多年，每每都觉临渊履薄，头发都白了不少。但我受他恩惠太重，而且命运早已绑定，想跳船也不可能了。”

祁同伟很认真地听着，钟永承的托孤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祁同伟有些不解，问出了自己最好奇的问题：“钟老，恕我直言，您的女婿侯亮平，也是年轻一代里的佼佼者，我觉得您完全可以重点培养他啊。”

“侯亮平，哎……亮平本来也是苦出身，但在帝都混久了，和群众脱节的程度，比很多红二红三都大，为人实在难堪大用。”钟永承摇了摇头，“我原以为小艾就够不识人间疾苦了，没成想侯亮平更是高高在上，张口闭口把党和国家的基业当做私产，眼里完全装不下普通群众。”

“那也只是有些不食人间烟火，这样的官宦子弟不有的是吗？”祁同伟勉强开了句玩笑。

钟永承叹了口气，倒了点茶一饮而尽，“可惜我这姑爷一山望着一山高，削尖脑袋想扒上沙瑞金他们保守派的船，我的话也不听了。”

“那您希望我做什么？”祁同伟很正式地问道。

钟永承沉默了片刻，握住祁同伟的手，说道：“我们钟家的根在汉东，现在你是整个汉东最有前途的后起之秀，小艾也跟我说，她很信任你。我和王委员会尽力把你往上推，倘若大局有变，希望你能在危急时刻，庇护钟家的血脉。”

“没那么严重吧……汉东原来的赵立春书记，还有现在的沙瑞金书记，可都是很给您面子的。”祁同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朱元璋称帝以后，有两句诗。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用在这最合适。”钟永承苦笑了一下，“赵立春背后的人，和沙瑞金背后的人，巴不得能抓住王委员的把柄，把整个改开派千刀万剐呢。”

祁同伟有些惊讶，他还真没料到，王印真手下的改开派已经式微到这种程度。

“同伟。”钟永承有些动情，“我看过你的履历，也知道你做的一些事情，你是个有良知重感情的人，答应我，能护得小艾和孩子周全。”

“难道其他人都……”

祁同伟还想说两句，却直接被钟永承打断。

“没有其他人了，现在的汉东，下棋进攻的是沙瑞金，布子防守的是赵立春，其他人不是棋子就是刀子，等分出胜负，是忠是奸，根本由不得他们。”

钟永承说完，又沉默了一下。

“同伟，想真正的改变命运，上棋桌，做棋手。”

钟永承的手用力紧紧攥着祁同伟的手，关节都有些发白。

祁同伟也用另一只手握住了钟永承的手，郑重地说道：“虽然我想说一句钟老您可能所托非人，但是我依然可以给您承诺，如有巨变，我尽力护得钟家人留住性命。”

总算得到了祁同伟的承诺，钟永承老泪纵横，再也说不出什么话。

直到钟小艾开始上菜，钟永承才勉强压制住了情绪，不想在女儿面前示弱，开始张罗祁同伟入席。

后续聊的就是简单家常了。

钟永承询问祁同伟，侯亮平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又引来祁同伟一阵吐槽。

“我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侯亮平来了汉东，上蹿下跳，把沙瑞金当皇帝供着，拿着沙瑞金的旨意胡搞瞎搞，最近还想在赵家美食城和林城稀土矿上搞手段。”

提到这两个项目，钟永承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说道：“这俩事情我知道，背后不是姓赵的就是姓刘的，看来沙瑞金是准备兴起大狱了。如果上纲上线这么整一波，整个汉东的所有大小势力，都会被一网打尽，以后全汉东，就只剩下一个声音了。”

“其实我老师高育良书记也有这个担忧，所以一直控制着没有对付他的政治对手，即使沙瑞金搞了多次明示暗示，我们都没有接招。李达康现在看来也算有些默契，忍着愤怒，规避冲突，没有和老师全面开战。”

“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局势再这么紧张下去，只要沙瑞金稍稍扔块石头下去，整片池塘的水都会沸腾。”

钟永承和祁同伟还在说着，钟小艾已经端过来最后一盘菜，见两人还在天南地北的侃大山，不满道：“你们就是再大的官，该吃饭也得吃饭，爸爸，我带同伟来，可不是听您上政治课的，您别再说这些我听不懂的东西了。”

闻言，钟永承和祁同伟相视一笑，再也不谈论政治场的事情，而是聊起了家长里短。

为了逗钟老爷子开心，祁同伟把自己勇斗暴恐分子的故事添油加醋讲了一遍，跌宕起伏的故事听得钟永承和钟小艾啧啧称奇。

临走前，钟永承说什么都要赠送祁同伟一幅字，“实事求是”。

“当年王印真同志给我写了这四个字，让我动容，跟着他出生入死，现在我把这四个字送给你，如果我身遭不测，我希望你知道，我们一直坚持的是什么。”

钟永承有些失态，言语间亦是严肃不少。

“你没饿过，钟小艾也没饿过，但是我见过千千万万饿死过的人。同伟，越往上走，责任越来越大，你走到更高的位置，那时候咱们一个决定，后面牵扯的就是成千上万的家庭，成千上万张嘴，己溺己饥，重担千钧。

江河不会倒流，未来都是你们的，就算我们全都身死族灭，天也总有一天会亮的。

同伟，像张居正一样，爬上去，做实事。为了国家，为了所有的人民，向前进，不择一切手段向前进！”

祁同伟也动了情，眼含热泪，对着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钟永承重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