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的小村落，炊烟袅袅。

十来座小木屋，横七竖八的坐落在这一片平原上。

四周是茂密的树林，巍峨的山丘，还有与村落交互的四季田野。

此时，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这是一个好天气。

田野旁的一块空地上，泥土被风掀起阵阵灰尘，撒向四周。

也撒向了那个正不停忙活的小女孩。

小女孩约五六岁，衣着单薄。

此刻，小小的身影正在田野与空地不停的奔波。

她一会儿从田野上捧着一些泥土回到空地，一会儿又从空地迈着小短腿，奔向田野。

如此反复多次。

阳光下，最显眼的是她那一头乌黑的长发，随着她的跑动在风中飞舞着。

她似乎在空地上用泥土做些什么。

她看起来很开心。

她名申鹤。

……

苏陈站的并不远。

许是小申鹤做事太过于专心，所以并没有发现苏陈的到来。

苏陈忍不住笑了笑，一步步朝着那道小小的身影走去。

看着她埋下头，两只小手在泥土上摆弄着。

嗯~衣服上也有许多泥巴，像是个精致的脏娃娃。

苏陈越走越近，除了眼中小申鹤的身影更清晰，他的耳边也传来她小声的自语。

“这是父亲…这是娘亲！”

“这个…是鹤儿！”

此刻，苏陈已经站在了申鹤的背后。

他低下头，看着地面上，由泥土捏成的三个小人。

他们并不好看，甚至还有些丑。

但是他开心的笑了。

可下一刻，小申鹤又喃喃道。

“不能有鹤儿…鹤儿会害了父亲的，娘亲已经被鹤儿害死了！”

“鹤儿不配的……”

说着，两只小手缓缓靠近地面，触碰到了那个看起来最小的小人。

然后…又拿开，又放上去。

似乎，很犹豫。

最终，在苏陈的平静的目光中，那一个小人被两只小手轻轻揉散，抹去。

“这样…就好了呢！”

小申鹤小声道。

语气里皆是悲伤的欢喜。

可在那小人消失的地方，却突然被一滴滴水珠打湿。

苏陈没有抬头。

因为他知道，此刻天色晴朗，并不曾下雨。

一如小申鹤始终低着头，将小脑袋埋进双腿间，缓缓的抽泣着。

可是…她还要笑。

又一阵风吹过，小申鹤抬起头，脏脏的衣袖抹了抹眼角后，小脸也变得脏脏的。

也是此刻，她终于发现了身后的苏陈。

“你…是谁呀，大哥哥？”

小申鹤转过身，抬起头看着苏陈，小声的问道。

她的身体往左边挪了挪，刚好挡住身后的两个小人。

看样子，似乎是怕苏陈破坏她捏出的小人。

“我叫苏陈。”

“不用怕，我不是坏人！”

苏陈蹲下身体，看着满脸泪痕又脏兮兮的小申鹤轻声道。

“我知道的，苏陈大哥哥不是坏人！”

小申鹤重重点了点头。

“为什么呀？苏陈诧异道。”

“因为…鹤儿才是坏人！”

她垂下头，小声喃喃道。

闻言，苏陈抬起的手缓缓落在申鹤枯燥的长发上，轻轻的抚摸着。

“鹤儿不是坏人！”

苏陈认真说道。

“不，鹤儿是坏人！”

“相信大哥哥好吗，你不是坏人！”

“好吧，那鹤儿在大哥哥这里，就不是坏人了哦！”

小申鹤眉眼弯了弯，憨笑道。

苏陈沉默片刻，没有回答。

所以…只是在自己这里么……

许是认定了苏陈并不是坏人，亦或者说，并不会破坏她捏的小人，申鹤缓缓让开了位置，指着身后空地上的小人看向苏陈小声问道。

“苏陈大哥哥，好看吗？”

“好看！”

“很好看！”苏陈又重复了一遍。

“嗯嗯，鹤儿也这么觉得！”

小申鹤重重的点了点头，开心回应道。

说完，申鹤似想到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害怕，很快便消失。

“对了，大哥哥，鹤儿要去洗一下，不然太脏了回去后，父亲会不高兴的！”

申鹤说完便打算跑向远处的小河边，却被一只大手抓住。

“我来帮你吧，大哥哥可是会魔法的哦！”

苏陈对着小申鹤眨了眨眼，笑着说道。

“魔法？大哥哥不会骗鹤儿吧？鹤儿可是很聪明的呢！”

“呵呵，你先闭上眼，数三秒钟再睁开！”

“唔，好吧！”

小申鹤说完便乖乖的闭上了眼睛，两只脏兮兮的小手也高高举起，捂在了脸上。

却…留了一丝丝缝隙。

苏陈见状，笑了笑也不在意。

下一刻，两人之间突然浮现一枚淡蓝色的水珠，晶莹剔透。

在苏陈的目光下，小申鹤的偷看中，淡蓝色的水珠犹如有灵一般，直奔小申鹤的脑门，钻进了她的眉心，消失不见。

“大哥哥，咯咯，痒！”

小申鹤两只手捂住眉心，轻轻的扒拉着，口中发出咯咯的笑声。

“好啦，你现在睁开眼看看呢！”

苏陈拍了拍申鹤的小脑袋，提醒道。

“唔，鹤儿知道啦。”

“但是鹤儿没有偷看哦，是因为太痒了，所以才睁开眼的呢！”

“嗯嗯，我知道啦，你没有偷看！”苏陈笑着点点头。

小申鹤闻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突然惊叫一声。

随后又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裙子，还有衣袖，领口。

下一秒，小申鹤抓住苏陈的手臂，开心的说道。

“大哥哥，没了呢，脏脏的泥巴都没了！”

“嗯嗯，我看到了！”苏陈笑着点头。

“大哥哥，你真厉害，你是仙人吗？”小申鹤抬起头，一脸好奇的看着苏陈，眼眸里尽是孩童的欢喜。

“为什么这么认为呀？”

苏陈蹲下身子，抚摸着那柔顺的长发柔声问道。

“因为听大人们说，只有仙人才会这些魔法呢！”

不等苏陈回答，小申鹤又紧了紧手心苏陈的衣袖，紧张的小声道。

“那大哥哥，你会把鹤儿带走…关起来吗？”

“为什么要把你关起来？”

“因为，大人们都说，鹤儿是坏人，害死了娘亲，仙人会来把鹤儿抓走的！”

“大哥哥，所以…你是来抓鹤儿的吗？”

稚嫩的话语，紧张又害怕。

很轻很轻，却犹如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苏陈的心里。

“你觉得呢？”

沉默许久的苏陈，看着凝望着自己的双眸，看着那瞳孔里的害怕，轻声问道。

“鹤儿不知道……”

“但鹤儿不怕的，因为…鹤儿最勇敢了！”

“傻丫头！”

苏陈摸了摸小申鹤的发丝，喃喃道。

——

“大哥哥，那鹤儿先回去了哦，太晚了父亲会担心我的！”

小申鹤往后退两步，看着苏陈解释道。

随后，在苏陈的注视下，她的两只小手在身前扣在一起，轻轻的扭转着。

“大哥哥，如果你真的要带鹤儿走，能不能提前跟鹤儿说一下呀？”

“因为…鹤儿要跟父亲还有姨姨伯伯他们道别的。”

“不然…他们会担心的。”

苏陈蹲在地上，抬起手朝着小申鹤摆了摆。

“回去吧！”

“嗯嗯！”

“大哥哥再见！”

远处，小手越过头顶，对着苏陈摆动着。

苏陈下意识笑了，笑容很快却又消失了。

他凝视着申鹤离去的背影，愣愣出神。

随后，跟了过去。

……

小木屋有三间房。

居中的厅房里点着灯，一位面色憔悴的中年男人坐在桌前，默默的吃着饭。

在他的对面，小申鹤亦是如此，小口小口的吞咽着。

不同的是，她时不时的会抬起头，看一眼对面的男人，目光中有渴望，有害怕，还有几分孩童的委屈。

但这些，中年人却毫无察觉。

亦或者说，他并不在意，他只是低着头吃着饭，一言不发。

在这沉默的氛围中，两人很快便吃完了。

“父亲，鹤儿来收拾吧！”

小申鹤迈着小腿走到男子的身旁，接过他手中的碗筷小声道。

男人也就是申鹤的父亲，沉默的看了眼申鹤后，将碗筷放下，随即转身离去。

申鹤没有看见的是，他的父亲在离去前，目光中除了冷漠还有几分痛苦的挣扎。

这一切，开心洗着碗筷的申鹤，并不知晓。

至少…父亲没有骂她。

她已经很满足了。

厅房中。

苏陈一直默默的站在桌旁，从两人吃饭前就站在这，但他们却宛如没有看见一般。

直到此刻。

苏陈回过头看了眼踮起脚洗着碗筷的申鹤，终究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所以…自己该怎么做呢！

他不知道。

从小木屋离开，此刻屋外天色已晚。

苏陈来到了白天小申鹤捏小人的地方，看着那地上的两个小人，久久不语。

他弯下腰，抓过那一把被揉碎的泥土，轻轻的捏着。

当他离开后，一个全新的小人出现，站在了两个小人中间。

孤苦无依。

……

夜更深了。

苏陈看着西侧厢房里，蜷缩在小床上的申鹤，眉头微皱。

他想过直接将申鹤父亲带回来的魔神残念给摧毁，这样至少不会出现记忆中的场景。

可是…摧毁了一次，还会有第二次。

申鹤的父亲，已经入魔了。

眼下，只是作为人父的善念在支撑着他，只是这支撑，还有多久，还能撑几天。

苏陈也不知道。

最终，在一声无奈的轻叹后，苏陈离开了。

他还是决定按照记忆中的剧情走下去。

但不同的是，这一次，申鹤的身边有他在。

他不会让她受伤的。

可父亲所作所为带来的绝望，又如何磨灭呢！

苏陈没有答案。

他很想让申鹤无忧无虑的成长下去，不去经历那些痛苦。

但…一方面是自己无法强行去改变。

另一方面，他选择尊重故事的发展。

如果自己强行改变的话，可以直接将申鹤的父亲抹去，那样的也许申鹤会安然长大，苏陈也有信心不让申鹤知道，曾经的大哥哥是她的杀父仇人。

可是…那样的申鹤，还是申鹤吗？

他依旧不知道。

坐在枝丫上，凝望着夜空中的繁星，苏陈恍惚中觉得这里并不是一个幻想中的世界。

这里，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

也是此刻，他心中逐渐明白，自己能做的并不多。

只能够在这个破碎的世界里，缝缝补补，却无法去彻底插手她人的轨迹。

亦或者说，不能也不应该。

“你觉得呢，小小？”

苏陈将肩头的落叶掸去，轻声自语。

至于宁小小的回应，他没去听，也没在意。

因为…他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接下来的几天里。

苏陈每日都会在那片空地上等待着小丫头，而小申鹤也逐渐知道这位大哥哥不是来带走她的，脸上的笑容更多了。

看的苏陈风沙迷了眼。

至于申鹤的父亲，这几日对申鹤的关心也多了一些。

笑容也多了几分。

即便很勉强，那也是笑容。

于是，申鹤也开心的笑了。

她还曾小声的告诉苏陈，她的父亲又回来了。

她好幸福。

大家都在笑，除了苏陈。

他知道，距离申鹤被送往那个困住她一辈子的洞穴的日子，就快到来了。

又过了两天。

夜晚，小申鹤和父亲并排坐在长椅上，吃着饭。

她的小短腿落不到地面，所以便轻轻的晃悠着，体现着她此刻的心情。

“父亲，你也吃哦！”

申鹤夹了一块肉放在她父亲的碗里，眯着眼开心道。

“嗯，鹤儿真乖！”

男人挤出一抹笑容说道。

“鹤儿，爸父亲有件事想跟你说一下！”

“什么事呀？”

“父亲在后山的一处洞窟里藏了一件宝贝，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什么宝贝呀，父亲！”

“一个…很好的宝贝！”

“喔，那鹤儿要去的，父亲会陪着鹤儿一起去吗？”

“当然了！”

……

屋内。

苏陈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

他看见了申鹤脸上的幸福，嘴角的笑意，以及眉眼间的欢喜。

他也看见了申鹤父亲复杂的目光，抽搐的手臂，以及脸上那疯狂的期待。

他知道，一切就快结束了。

其实对于申鹤父亲的做法，他是理解的。

但是…他不能接受，也无法成全。

逝者已逝。

妻子是你的妻子，女儿就不是你的女儿了么……

他很想去问一问申鹤的父亲，想听一听他的答案。

但他没有动，只是默默的看着申鹤父亲离去。

因为，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亦或者说。

申鹤父亲的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

关于那个所谓的仙灵，真与假的答案。

“他…只是想博一个虚无缥缈的答案而已……”

“嗯…用他女儿的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