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上总有那么点淡淡的草药香,大约是因为家里是开药铺的缘故。真把你抱进怀里了,却又莫名的温柔。怀抱暖融融的,似那冬日里的暖阳般。偶尔还会现出几分女儿家的娇憨羞赧状来,真是可爱。
想到此处穗儿面颊一下烧了起来,她暗道自己真是莫名其妙,在这胡思乱想甚么呢。
她下意识地用手往脸颊上扇了扇风,好不容易将落在孟旷身上的视线收回到书本上,自嘲道:你到底是来读书的,还是来读她的?
她简单翻了翻汉乐府,眼下却对《吕氏春秋》和《近思录》兴趣缺缺。起了身,她想去找本其他书来读,眸光在书架上缓缓扫过,最终落在一本《花间集》上,兴至,抬手取下。就手从前翻开,便是温庭筠的菩萨蛮十四首,第二首《菩萨蛮·水精帘里颇黎枕》顿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反复读着这首词,心口像是被攥住般,柔肠百结。
水精帘里颇黎枕,暖香惹梦鸳鸯锦。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藕丝秋色浅,人胜参差剪。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
不禁坐回书案边,铺开纸,提笔沾墨,将这首词细细用心地誊在纸上。誊完后,也不再读书了,趴在桌案上,凝视着这首词,在心头翻来覆去地诵念。不知何时睡意缓缓袭来,她已渐入梦乡。
依稀间她梦到了昔年那个暖意融融的冬日,孟家小院里,年幼的孟暧在身边翻着花绳,耳畔有二哥孟旷读书的声音,厨下有赵姨做饭的香味。晴姐姐就坐在她身边,身子紧紧贴着她,温暖的手握着她的手,问她冷不冷。她幸福地笑,说有你在我不冷。好像……好像远处的院门边还坐着一个缫丝纺纱的老妇人,是她已故很久的娘亲,面庞都模糊了看不清,但她应当在笑,笑着远远凝望她。
泪水缓缓沾湿眼眶,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朦胧中,她似乎被人抱了起来,身躯浮空而起,有一双臂膀有力地承载着她,随即将她放入一片温软之中。她双眼迷迷糊糊睁开一道缝,能看见晴姐姐那熟悉的身影。她恍惚间无法认清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里,只任她将自己放在罗汉床中,侧躺好,用温暖的被褥将自己包裹住。她舒适地轻哼了一声,心想自己若是能再也不要醒来便好了。
那人似是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穗儿没有听见她离去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有粗糙的手指轻轻拂去了她眼角的泪花。一声轻叹响起,她起了身,吹灭了油灯,书房内彻底陷入了黑暗。脚步声轻轻响起,她缓缓离去,就像昔年曾带给她无限温暖的孟家人,长久的别离与岁月的消磨,让他们淡出了她的生命,在彼此之间竖起一道隔阂。
“别走……”她出声,终于清醒地意识到自己醒了,正身处现实。
那人似乎身子僵了僵,没有动。
“陪陪我好吗?”她乞求道。
那人没有回答,穗儿等了一会儿,才等到她走了回来,重又坐在了床边。静谧暗夜中,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暧昧在弥漫。此情此景,恰如她二人九年别离后再度重逢的现状,她们似乎都隐在黢黑的梦境中,难辨真实,小心翼翼祈求着对方敞开心扉,却又努力地保护着自己,不愿被对方完全看清。
“我唤你十三哥可好?”穗儿终于打破沉默,轻声问。
“随意。”她回答道,声音里似是隐着淡淡的笑意。她好像很喜欢这个称呼,穗儿不禁放下心来。
“我求你件事儿。”
“……”
“别总是生气了,对身子不好。”
“我何时生气了?”
“你何时不在生气?尤其见着我就来气。”
“我……我没有。”孟旷辩解道。
真是嘴硬,穗儿仗着暗夜毫不掩饰自己的笑容。
“你说我生气,你倒是告诉我发生了甚么事呀。为何总是含糊其辞,遮遮掩掩的?”孟旷是真的生气了,忍不住道。
“我已经把我目前能告诉你的事儿都告诉你了,我没有说谎,只是你并不信我。”默了片刻,穗儿道。
她听到孟旷深呼吸了一下,好像是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显出了十足的无奈。
“接下来,郭头会去查你今天说的那些事儿,那应当都是真实发生的事罢?”她道。
“嗯,他也只能查出我所说的这些事儿,不会有出入。”穗儿道。
“你到底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我的?”孟旷问。
“若是我能告诉你,那我早就说了。”
“我不明白,是那些事儿会牵涉到我吗?还是你不信我?”
“那些事本与你无关,只是我的事,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你不愿说,又叫我如何信你……”
“我就那么不可信吗?”她声音中透着丝丝委屈。
孟旷不说话了。
过了好半晌,她才开口道:“我是个军人,有话直说,不绕弯。在我心中,你已不是九年前那个单纯的穗儿了。我看不透你,说实话,你今日与郭头的问答,更是让我没有办法轻易相信你。你太聪明了,而我是个笨人,我只会循规蹈矩地去查,不论你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话,我都只能一律存疑,一点一点去证实。我这人唯一的长处就是执拗,认准的事一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所以不论你告不告诉我你的事,我都会查清楚。”
“你查不清楚的,很多事,我自己都没查清楚。”穗儿叹息道,“你在我心中也不是九年前的晴姐姐了,现在你是十三哥,冷酷无情又凶巴巴的十三哥。”
孟旷:“……”
穗儿轻笑补充道:“而且确实还有点傻乎乎的。”
“你……你睡吧,真的不早了。”孟旷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狼狈。
“我睡在这儿,你睡哪儿?”穗儿问。
“卧室那张床本就是我的床,我自然是回床睡。”
“那床上冷冰冰的。”穗儿道,这罗汉床真暖和,是孟旷暖好了,自己才躺进来的。想到此处,穗儿脸庞又有些发烫。
“我不怕冷。”孟旷的回答真是惹人发笑,她应当是不好意思了。
结果,不怕冷的十三哥却是个极度怕羞的人,还是“逃”出了书房,去了寝室睡。穗儿一人窝在罗汉床中,被温暖的草药香包裹,就像沉在她的怀抱中一样舒适。她此时心口似是团着一团甜丝丝的棉絮,越发觉得自己真是个莫名其妙又不知羞耻的女人。怎么总是对晴姐姐动一些非分的念头。
只是可惜,她终究不能对她说实话。
第23章
三月初二,皇城千步廊外户部街东侧,大明户部衙署。时值辰初不到,周进同等在户部对面的廊坊门洞下已有半刻时辰了。春寒中,他搓手跺脚的,边上守门的卫士直拿眼瞟他,心里恐怕对此人有些看不起。他们这些门卫,寒风中一站就是两个时辰,哪像此人这么不济。若不是看他是个锦衣卫军官,早就出声调侃了。
圣上不朝已五年有余,朝会时兴时辍。本月初一未朝,今日初二自也不朝。于是百官卯初至午门外点卯,随即便各归所属衙部,用朝食,然后开始这一日的值务,至如今已渐成习惯。户部点卯的时间点规定得不是那么严苛,卯时以内抵部均可点卯,不算迟到。周进同抵达户部门口等待后,还能瞧见个别户部官员脚步匆匆地赶来点卯。有些人点了卯,用了朝食,便离了衙部,出外差去了。似户部这样的衙部,确有其特殊性,与锦衣卫一般,所属官吏也常出外差。
没过一会儿,周进同看到了孟旷的身影。她自南面步行而来,依旧是一副修罗鬼面的锦衣卫缇骑打扮,冷冰冰的眉眼让人瞧着心底也跟着发寒。
“百户,见过百户。”周进同忙上前拱手行礼。││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孟旷朝他点了点头。
周进同昨日表现不好,郭大友差点就向刘教头告了状。刘教头是他最敬重的师父,他可不愿师父因为自己在郭大友面前折了颜面。故今日不敢懈怠,提前赶来。但瞧见孟旷,他却又不可抑制地想起了那关在她家中的女子。那女子之美,真是他生平仅见。一见之下便是念念不忘,昨夜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安稳,起了不知多少旖念邪思,早上起来只觉得头重脚轻,浑身无力。
他望着孟旷,踌躇着开口询问道:
“百户,您昨夜可睡得好?”
孟旷点了点头。
“您……早上可吃的好?”
孟旷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人问得什么问题。
“唉……百户,我与您直说了罢。”到底是军人,心里藏不住话,“那个女子,李惠儿,她在您家里有多少时日了?”
孟旷举起两根手指,表示已有两日两夜。此时她心底已有八分明白周进同这小子脑子里在动什么念头,顿时升起一股警惕感来,这警惕感中还暗含着三分不悦。
“这往后,您该如何安顿她?非亲非故的,可既然被咱们抓回来,又不好随意就甩了包袱罢。”周进同也明白自己的心思此刻应该已经被孟旷看破无疑,但他仍然不好直接开口,只能试探着一点一点推进话头。
孟旷似是冷笑了一下,做了个割喉的动作,意思是必要时可以直接杀了省事。当然她是故意表达出这层意思的,目的是想吓唬一下这小子,让他赶紧闭嘴,别再谈这个话题了。
周进同面色白了白,许是对孟旷那逼真的杀意信以为真,忙道:
“使不得,百户。这女子也是可怜,咱们还是别徒增杀业了。”
孟旷眼神现出十足的戏谑,周进同见之不由心下一宽,内心苦笑:原来百户也是个会开玩笑的人呀,这玩笑可真是颇具百户特色。
“百户,属下多嘴,冒昧问您一句,您可有婚配了?”
孟旷有点想打这个小子,真是个愣头青,还不知要止了话头。她瞪着这个小子,也不答话,就等他下文。
“若是您尚未婚配,或者已有谈婚论嫁的对象,她在您家中到底不便。孟小娘子身子也不好,看顾灵济堂已然疲累,还要顾看于她,着实是负担。我家里……”他闷着头继续说,话还没完全说完,突然郭大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让你俩久等了,跟我进来吧。”
郭头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户部门口了,周进同被吓了一跳,连忙闭了嘴。孟旷狠狠剐了他一眼,这小子运气真好,他要是继续往下说,指不定自己就直接拳头招呼了。
周进同被孟旷这凌厉的一眼给吓到了,不由讪讪,暗道看来自己猜得没错,百户对那女子确实有意。
收拾起心思,他们随着郭大友入了户部。锦衣卫调查的方式有很多种,有完全不与被调查对象直接接触的刺探,也有像现在这样半公开的、直入调查对象内部的调查。不过,这次调查完全是突击,锦衣卫之前完全没有与户部打过招呼。故而入门后,郭大友直接向门阍出示了锦衣卫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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