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节
侧面,相对比较靠近龙案的位置,宋应昌叩首谢恩,起身落座。很快便有内侍上来,递上擦汗的帕子和茶水。
皇帝等宋应昌擦完汗喝完茶,喘熄平定,便问道:
“宋卿,你曾任山东巡抚,朕看过你的《海防事宜》,知道你对辽东军务和倭患都很熟悉,今日恶报传来,这祖承训之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赶紧与朕详细说道。”
宋应昌回道:“启禀陛下,这次祖承训部队大败,原因在于准备不足,轻敌和不熟悉倭寇军制和作战方式所导致的,而并非外界所传,倭寇有多么神勇亦或武器有多么威力巨大、难以抵挡。
陛下,自倭军侵朝以来,臣多方搜集情报消息,也与锦衣卫北镇抚司巡堪所罗洵千户合作,已掌握了不少倭军登陆进攻朝鲜的细节,梳理出一条倭军进攻朝鲜的行动步骤来。请容许臣在此向陛下以及诸位阁臣陈述。”
“说。”皇帝立即应允。
“倭国的实际掌权者——太阁丰臣秀吉,于去年年初就开始着手筹备侵朝事宜,号召倭国境内所有大名出资出人出装备,准备了一整年,到今年开春之时,倭军已经大量集结在摄津、播磨、和泉三国各港口。及至今年三月末,已调动三十万军众,并将其中的十五万精锐分为九个军团,以其养子宇喜多秀家为总指挥,由九个大名率领,分批次乘船渡海登陆。
四月十二日,第一军小西行长军,约一万八千多人开始渡海,他们最先抵达朝倭海峡中的对马岛,次日得到命令,再从对马岛向朝鲜进发,很快抵达釜山港外。四月十四日清晨,第一个发现倭军海船的是釜山佥使郑拨,最初他粗略观察到了九十艘军舰,随后军舰数量激增至三百多,在釜山港外的海面上不断集结。与此同时,庆尚道左水使朴泓也在机张的母港之中发现了敌情。但此二人均未采取任何行动,坐以待毙,错过了最佳的海上攻击时机。
当晚戌初半,倭军派出使臣登陆釜山港,船上载着的是倭军大名宗义智和他的幕僚僧人玄苏。宗义智是小西行长的女婿,小西军中有大量信仰天主教的将领和军士,他们的军旗马印是一个看上去像是白色纸袋的标志,有一部分可能还带有十字架。宗义智还有一个弗朗机名,叫做达里奥。他们此番来是劝降朝鲜守军的,但釜山佥使郑拨拒绝了他们。战争随即爆发,倭军开始大规模登陆。
除了领头骑着高头大马的,穿着黑红铠甲,戴着面具,携着长短刀的武士之外,剩下的都是足轻。足轻本来大量是倭国的农民或渔民,被大规模组织起来,穿上比较粗制的藤甲,人手一支鸟铳,同时配备有从大名那里借来的刀,称之为‘御贷刀’。
釜山关闭城门抵抗,小西军先头部队先是啃到了硬骨头,于是调转方向,向西南进攻洛东江口多大浦。守将多大浦佥事尹兴信据城而战,虽然打破了第一拨攻势,但被后续大部队击垮,没能熬过第二拨攻势,全军覆没。
小西军后续而来的部队则由平户城主松浦镇信指挥,开始集中兵力攻打釜山城。及至四月十五日晨间巳时,釜山城破,郑拨力战身亡,倭军进入城中展开大屠杀,残军与民众四散奔逃。用松浦镇信的部将吉野甚五左卫门的话来说,屠城是为了血祭他们的武神八幡神。这番残暴行径吓坏了其余的沿海朝鲜守将。
庆尚道左水使朴泓听闻釜山城破,倭军屠城,自觉不敌,吓破了胆,下令凿沉舰队,销毁武器,烧掉全部给养。他自己则留下无措的守军,带着家眷逃跑,一路往汉城跑。随后他手底下的守军也四散溃逃。
四月十五日,先头小西军调转方向往东北方进军,抵达二十里外的东莱城。倭军打出‘战则战矣,不战则假道’的旗号,守将东莱府使宋象贤拒不配合,打出‘战死易,假道难’的回应。大战随后爆发,朝军仍然不敌,加之无援军支援,宋象贤大败,最后留下‘孤城月晕,列镇高枕,君臣义重,父子恩轻’的诗句,被俘受戮。
庆尚道右水使元均听闻东莱城破,惊惶撤退,最后选择与左水使朴泓一样,凿沉战舰,销毁武器。但最终被手下劝阻,只不过也只剩下四艘军舰了,只能躲入附近岛礁中,派人向汉城求援。
及至此时,朝鲜水军只剩下全罗道左水使李舜臣与右水使李亿祺尚且保留有完整兵力,可与倭军抗衡。
而陆路之上,小西军奋进。从四月十六日开始,他们一路北行,每天行进四十里路,以惊人的速度直插朝鲜腹地,半路上无人可敌。从釜山到梁山,再到鹊院关,所向披靡,朝鲜军民无不闻风丧胆、四散逃离。一直到大邱才被庆尚道左兵使李钰阻挡,李钰还向尚州求援,奈何来不及了,四月十九日,大邱沦陷,倭军拿下了庆尚道全境,走完了从釜山到汉城的一半路程。
这样全国溃散的情形在接下来的十余天愈演愈烈,倭军大批次登陆,第二军加藤清正军,第三军黑田长政军,第四军岛津义弘军,第五军福岛正则军,第六军小早川隆景军,第七军毛利辉元军,第八军宇喜多秀家军,第九军羽柴秀胜军相继登陆,陆海并进,速战速决,直插腹地。短短十余日,不知兵事两百余年的朝鲜便是三都失守,八道瓦解。
倭军所到之处,焚烧劫掠,仅晋州一地,军民被屠杀者六万人。朝鲜派出三道巡边使申砬、巡边使李镒、若干防御使帅兵前往尚州和忠州抵御。李镒到达尚州,尚州军民已逃尽,只得选难民数百为军,怎奈小西行长兵到,李军即溃,尚州失守。申砬之兵乃朝军主力,骑兵甚多。四月二十七日朝倭两军第一次大规模交锋,朝军马队从城中杀出,两军从早上打到傍晚,未见胜负,倭军见阵地战胜不了骑兵,决定晚上用火攻偷袭,入夜,朝军正在休息,突见火光冲天,霎那间兵马大乱,倭军乘势攻击,朝军败走,忠州沦陷,汉城门户顿开。朝鲜王留王子守汉城,携重北逃,倭军攻破汉城,俘虏朝鲜王子。
五月八日,朝鲜王李昖仓皇出奔平壤,随后,倭军第一、第二、第三军团追击而至,突破临津守备攻陷开城,李昖离开平壤,再继续流亡至我大明与朝鲜边境的义州,并遣使向我大明求援。当时朝鲜全国八道已失,仅剩平安道以北,靠近辽东的义州一带尚未为倭军所陷。
然使臣入京,百般求援,却因消息不明确,且有海商传来虚假消息混淆视听,以至于朝野上下对此犹疑不定,始终未曾做出及时回应。还是兵部石部堂派出了熟知朝鲜王李昖的使臣反复确认,辽东也遣画师而来,画下朝鲜王画像已确认朝鲜王李昖确实已经逃遁至义州。如此,陛下英明,做出‘倭寇之图朝鲜,意实在中国,而我兵之救朝鲜实所以保中国’之决断,决意支援朝鲜。朝鲜王也得以跨过鸭绿江,受庇于宽奠堡。彼时我大明上上下下相当一部分人仍然对朝鲜局势不明,且存在对倭寇的轻敌之心。
六月间朝鲜使节李德馨屡次上书辽东巡抚郝杰,并在郝巡抚帐下日夜痛哭不走,郝巡抚受其感动,在七月初遣副总兵祖承训率骑兵两千余人渡鸭绿江救援朝鲜。七月十七黎明,祖副总兵长途奔袭,以游击史儒、王守官等为先锋,统军进迫平壤城。史儒率领千总马世龙、张国忠两官先入城,手斩敌首十级。然而,由于连夜大雨导致辽东军火器失效,加上祖承训不熟悉倭军战法导致军溃将亡,史儒遭到铁炮命中而亡。军队溃散,祖承训仅以身免,一日之内败退过大定江。
祖副总兵给杨绍勋总兵的报告中指出,此战大败,有三大无法克服的难处。一是朝鲜粮饷不济,难以维持长久作战;二是军情不实,朝鲜情报指出平壤只有一千多名倭军,实际交战后估计倭军有上万人。三是指挥不专,朝鲜将领与我军将领争夺指挥权,且迫使我军在不利气候下出兵,编入我军的朝鲜残兵畏敌深重,临阵率先叛逃,致使军心不稳。
此三大弊病,使得辽东军初次援朝不利。”
兵部右侍郎宋应昌一番条理清晰又流畅尖锐的评说,将倭国侵朝之战的前后剖析得明明白白。内阁首辅赵志皋在听他说话时,面色就很阴沉,宋应昌话里话外毫不避讳地指责内阁犹疑不定,猜忌心重,贬低内阁以抬高他的主官石星,进而抬高他自己,使得赵志皋觉得面上十分挂不住。但他作为内阁首辅,必须要老成持重,牵一发则动全身,怎可轻易动兵援朝?如若中计后果谁来负责?在其位谋其政,赵志皋并不觉得自己决策有所失误。
而除了首辅之外,其余阁臣则各怀心思。次辅张位面如佛陀,静默无争。他身旁的杨俊民、乔璧星却在宋应昌说话的过程中频频将目光投向他,气氛诡异。以至于皇帝都有注意到这一点,目光在张位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骆思恭倒是没去看张位,目光落在身前地面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宋应昌所说,皇帝并不是不明白,这些日子他将报上来的战报、各类相关上疏和奏折全部仔细看了多遍,对情况也有大致的了解。他此番召宋应昌前来,其实是为了向内阁表态。这仗他必须打,而最最关键的则需要内阁调集粮饷和军队。
“宋卿,若此番朕遣你帅军抗倭,你可有把握?”他盯着宋应昌问道。∴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宋应昌此番凌晨应召入宫,已然对此有所预料,也最好了心理准备。面对着皇帝的注视,还有四下里所有大臣们的目光,他拱手下拜:
“臣惶恐,身单力微不敢辞家国,驱除倭寇便是保卫大明,臣定不负陛下重托!”
“好!很好!朕就命你经略备倭军务,列位卿家皆可畅所欲言,尽管推荐贤良将才,由朕与赵首辅、石部堂商定后决定将领人选。”
重臣同时拱手允诺,此时兵部尚书石星跨出一步,拱手道:“启禀陛下,臣知晓一奇人,通晓倭语,亦有绝佳口才,当可遣派前线,与倭军进行谈判斡旋,以拖延战事发展,为我军赶赴前线争取时间。”
“哦?是何人?”
“此人名唤沈惟敬,浙江嘉兴府平湖县人。出身平湖名家清溪沈氏,其父沈坤家颇丰饶,在嘉靖年间担任粮长。嘉靖三十四年曾参与抗击倭寇,在王江泾单骑突围中,救出当时的浙直总督胡宗宪。另一方面,他也随其父同倭人做生意,因此通晓倭语,知其国情。数年前家业败落,流寓北京,结识了赵士祯的仆人、曾流落日本的沈嘉旺,通过沈嘉旺进一步了解倭国之情。后他与臣的妾室之父相识,才为臣所知。”
第169章 朝局斗(三)……
听闻石星推举了这么一个完全没有功名或战勋的白衣之士,皇帝显得有些惊讶。但如今乃是非常时期,对付倭寇正缺乏人手,如果这个沈惟敬当真有能力,也不妨让他一试。于是皇帝思忖道:
“好,既然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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