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有三位青年男子围坐在一张方桌边,桌上摆着一壶茶,一份果盘,吃得七七八八。三人均包着网巾,身着布衣,做寻常市井打扮。但仔细一瞧,其中一人恰是清虚。他见孟旷进来,笑着向孟旷拱手一礼,道:
“旷哥儿,辛苦了,今儿查账查得如何?”
“头晕眼花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明儿还得继续。”孟旷很自然地开口回答道,似乎完全不顾忌另外两个男子。
她也顺势坐在了方桌边的空位上,摘了面具,就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然后对一旁的两个男子点头打招呼:
“二位师兄,今日麻烦了。”此二人原来是清虚的师兄弟,师兄名唤清渺,师弟名唤清衡,他们是罗道长的记名弟子而非入室弟子。严格来说,罗道长只有清虚一个关门入室弟子。但是此二人都清楚孟旷的身份以及孟家的过去,早年间也曾多次出手相助,与孟家关系亲近。
“旷哥儿客气,咱也不是第一次替你看场子了,保护小孟娘子是咱们师兄弟本就该做的事儿。”清渺回道。
今日请清虚师兄弟三人暗中保护并盯梢自己家,是昨日傍晚就定下的事。约定的方式很简单,孟旷只需对清虚说一句“明日你不用来了”,清虚便知道孟旷真实的意思,这是他们此前就约定好的暗语。而孟暧对此一无所知,她也根本不知道姐姐其实在自己家周围布下了天罗地网的眼线,保护照看着这个家。孟旷离家的时候,都是这些眼线在顾看家中情况,暗中保护家中。这一切都缘于孟家昔年吃了大亏,孟旷为了保护好家人,已彻底吸取了教训。不论是清虚师兄弟三人,还是这家万记茶肆,都是她刚搬来后就安排好的。这些年,家中附近的眼线也都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孟旷暗中处理不少麻烦事儿,孟暧一概不知。
孟旷很快切入主题,问道:“怎么样?”
清虚回答道:“确如旷哥儿所料,今儿流民比之前日更甚,叫门也激烈,有一两个人看上去像是混在人群中专门刻意鼓动人群的托儿。不过今儿发生了一件突发事,这件事好巧不巧制造了机会,让我们抓到了穗儿偷偷向外传递消息。”
闻言,孟旷面色沉了沉,随即道:“怎么回事,详细说来。”
清虚将今日所发生的事详细叙述了一遍,一直说到孙老三家抱着受伤的孩子到前门求助,穗儿从后门溜出。当时看守在后门的正是清渺,他当即跟上了穗儿。巷子另一头,他的师弟清衡见状也跟了上去。
“我看到她向街边一个小孩儿送了一串钱。”清渺接过话头道,“当时我离得远,听不清她和那小孩儿说什么,但大致能猜到是传话儿。那小孩儿后来跑了,我怕丢了这个小孩儿,就跟了上去。盯穗儿就交给了清衡。我一路跟着那小孩儿到了兵马司胡同,那小孩儿进了胡同北头的胡记脂粉铺。我立刻凑到脂粉铺门口,藏在门板后,就听到那小孩对那掌柜的道了一句‘吉祥鸟现下在笼子里,一时飞不出去’。那掌柜的似是有些惊讶,半晌没答话。过了要一会儿才问那小孩儿:‘你家住哪儿?’小孩儿答道:‘校场口’,那掌柜的又赏了那小孩一串钱,约莫有十文。然后那小孩儿就开开心心走了,再没更多的话。小孩前脚刚走,那胡记脂粉铺里就走出来一个蒙头遮面的黑衣女人,一路跟着那小孩,直到那小孩归家,她确认了小孩确实家住校场口,才悄然离去。我没敢打草惊蛇,之后就没再跟着她。”
孟旷点了点头,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她已理清,如此看来,穗儿应当是试图联系她所属的某个势力或者组织,也许这个势力就是帮助她偷出宫中,离开京城的力量。至于这股势力究竟是不是恭妃的人,就不得而知了,还需进一步调查。
“吉祥鸟……”孟旷咂摸着这个词,陷入沉思。
“旷哥儿,我也觉得这句话挺怪的。真要说,不该说是金丝雀儿吗?”清虚道。
孟旷想了想道:“我得查一查才能知道这个吉祥鸟有什么玄机。按照这个句子表达的隐喻来判断,这个吉祥鸟应该就是代指她自己。如果能查清吉祥鸟究竟代表什么,那就能查清她与她背后的势力是什么来路。”
清虚蹙眉道:“旷哥儿,我现在真是糊涂了,这个把穗儿到底打什么算盘?今儿她虽然偷偷往外传递消息,但还是拼了命地请了兵马司的人来救场。若是她要跑,那会儿就能跑了,何苦费那么大劲往外递话儿,又把自己囚入牢笼中?我真是看不懂她。”
“她应当是觉得有必要留在我这里,暂时不能跑。”孟旷道。
“这女人真是正邪难辨。”清虚摇头。
“正与邪……又何曾是能轻易判断的事?若是说起来,我干的邪事该比她多多了,我手上那么多条人命,往日里都不敢和暧儿提。我岂不是个大奸大邪之人?你们这些清修之士与我一处,岂不也被我拉下水了?”孟旷自嘲道。
“胡说,你啊,是护法金刚,手里的血是邪崇的污血,杀人正道,那是造福人间,杀业最终都能化成福报和功德。”清虚道。
“你到底是道士还是和尚?”孟旷被他这话逗乐了。
“严格来说都不是,师父其实是大夫,道士的身份只是打掩护的。所以我啊,也是个大夫。”清虚笑了。
闲话不多说,孟旷重新戴好面具,携三个师兄弟下楼。她给结了茶钱,又提了几包茶点分发给三个师兄弟,还每人给了些碎银。师兄弟几个都没客气,收下了。其实拿东西在其次,是为了让孟旷安心,她是不能忍受自己白白支使师兄弟几个做事的。但是师兄弟几个其实哪怕不拿东西,保护孟家也都心甘情愿。多年处出来的感情,并非金钱可以衡量。孟旷愿给,他们也象征着收下,这可说是某种默契,一切尽在不言中。
“旷哥儿,欢迎下次再来啊。”掌柜的笑道。他很欣赏这个锦衣卫军官,出手大方,每次来都能给一笔可观的营收。虽然不能说话挺可惜的,瞧她模样长得该很俊呢,到现在也不成婚,掌柜的挺想把自家妹妹介绍给他的。第一次来的时候着实被她这面具给吓坏了,如今瞧着还真是见怪不怪。
孟旷送师兄弟一程,走到自家巷子口,清虚让她留步别走了。四人道别,清虚临走时道: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处理穗儿的事?”
“再观望,不急。”孟旷轻声回答。
“对了有个事儿提醒你一下,今儿来救场的两个兵马司的指挥,其中一个对穗儿似乎起了心思,言语里不是很恭敬,还试图动手动脚的,瞧他那样,估摸着以后还会来骚扰,你要注意。”
孟旷的神色顿时起了古怪,眸光盖下阴翳,眉头缓缓蹙紧。
“你啊……”清虚见她这反应,欲言又止,孟旷望着他等他下文。清虚最后抬手拍了拍她的肩道:
“你对她好点,她真的怪可怜的。”说罢摇了摇头,便转身离去。
孟旷愣在原地半晌,心底无端拱起一团火来,转身怒气冲冲地快步归家。
为什么全天下的人都叫我对她好点?!我对她很差吗?到底是谁对不起谁?她心中那团怒火顿时开始熊熊燃烧。
这个女人,回来后就不曾和她说过实话,如今又背着她往外递消息,还不知在盘算些什么呢!自己好吃好喝好住地供着她,还给她书读,暧儿还给她疗伤,她不知感恩、吃里扒外,居然还说自己对她不好?!
“嘭”,她动静极大地推开了院门,胸口一团邪火燃上来,一时完全压不下去。恰好孟暧正在院子里和穗儿两人收拾棚架上晒的草药。孟旷一眼将穗儿望入眼中,见她与妹妹笑盈盈说话的模样,那火气更是蹭蹭地往上窜。她快步走到架子前,一把拉住穗儿手臂,不管不顾就用力把她往后院拖去。穗儿没有心理准备,手中装草药的竹筛一下落在地上,草药撒了一地,她挣扎着痛呼:
“啊!你做什么,好疼!你放开我!”~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唉?姐姐!你发什么疯?!你放开她!”孟暧本想去拉穗儿,但又怕拉她会伤到她后背上的伤,不得已疾跑了几步,扯着孟旷的衣服和腰带试图阻止她。奈何孟旷这一身的力气,一旦发力起来跟蛮牛似的,两个弱质女子根本就拖不住她。
李穗儿,你这魅惑的功夫可真是了得,不仅周边的男子都被你糊弄得偏袒于你,连自家妹妹都已然放下怨恨,对你百般看护。再这样下去,我孟晴又该于何处立足?
她连拖带拽地把穗儿拉回了西厢房,直接把她从内门拖入了寝室。孟暧在后面拼命地拉她,但就是拉不住。孟旷一把将穗儿推了进去,手劲儿太大一时没收住,推得穗儿跌跌撞撞摔倒在了那张坏了的桌子边。孟旷顾不得那么多,立刻回身,将孟暧抵在了内门之外。孟暧急得直抓她:
“姐!你干什么!你不要做傻事!”
“你在外面等着,我有话要和她说。”孟旷拉开妹妹抓着自己衣襟的手,身子轻轻一撞,将孟暧震开,孟暧踉跄着扶墙站住身子,彼时孟旷已经把内门给锁上了。
“姐姐!孟晴!孟晴!!!你给我开门!!!”
孟暧在外面拼命地拍门,门内的孟旷却根本不理睬她,大阔步走过来,一把将穗儿从地上拉起来,就把她往床榻那里拽。穗儿拼命地挣扎惊叫,对着孟旷的左手臂就咬了下去,孟旷痛呼一声,更是怒意勃发。她挣开手臂,直接矮下`身子,拦腰抱住她,一起身将穗儿整个扛在了左肩上。穗儿在她肩上拼命地捶打她的后背,双足乱蹬。孟旷一把将她摔在床上,整个人压上来锁住她手脚,怒道:
“你给我老实点!”
穗儿浑身都因恐惧和愤怒不自觉地颤唞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惊惧地瞪视着孟旷。此时孟旷没有摘下面具,那阿修罗面配合着她着了火的眉眼,透出来的是一股她极其陌生的怒意和煞气,让人见之胆寒。
“李穗儿,你真是好手段!我带你回家,本以为这些年你有多无奈多悲苦,还傻乎乎对你升起同情心。却没想到你能有本事欺骗我身边的亲人。你告诉我,吉祥鸟是什么?是不是如你这般的杜鹃鸟,鸠占鹊巢?!”
穗儿被她那怒吼而出的“鸠占鹊巢”四个字狠狠砸中心扉,顿时如中了一记重拳,胸口疼得喘不上气来。泪水在她眼眶中积蓄,从眼角滑落入发鬂,百般的委屈与悲怨一瞬间全部涌出,让她苦不堪言。她颤唞着唇,压着嗓子说道:
“你与他们有什么分别……”
“什么?”孟旷呼吸一滞,不解。
“他们欺我孤苦无依,柔弱无凭,一个弱质女子连保护自己的气力也无,百般的拷打、凌/辱、蹂/躏!我以为你不一样,我以为我终于找到了依靠,可如今看来,你与他们……又有什么分别?”她哽咽,愤然泣道。
孟旷眸光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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