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到了咸福宫的宫人房,更是有如上天指引般直接从她和韩佳儿的床铺间搜出了那包连她们都不知晓存在的珠宝包袱。穗儿每日早间整理床铺,晚间也要铺床,如若那包珠宝首饰在,她必然会发现,但是那日早间她不曾注意到任何特殊情况,因而这包珠宝必然是当日她与韩佳儿都起身后,有人藏在了那里。这么短的时间东厂就找了来,实在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圈套是东厂设置的。
好在,这件事恭妃娘娘表现出了难得的硬气,查明嫁祸事实后,更是直接顺藤摸瓜找出了那东厂安插在咸福宫中的宫人,将她赶了出去。这宫人也是自作孽不可活,东厂自然把所有罪名都一气儿推到她头上,以掩饰他们试图陷害穗儿的事实。而这件事吓坏了韩佳儿,因为赃物就藏在她和穗儿之间,不是她偷的就是穗儿偷的,她还以为自己逃不了罪名了呢。而穗儿在这件事上表现出的镇定与对她的庇护,实在让她感动不已。这丫头是宫中少见的纯良之辈,虽然单纯但不笨,她明白自己在勾心斗角的宫中生存困难,必须要找到依靠,穗儿如此聪慧又义气,她一下找到了主心骨,自此以后对穗儿死心塌地。
也就在这次嫁祸事件后没多久,曾帮过穗儿的延禧宫洒扫内侍吕景石出事了。彼时正值万历十三年的严冬,身怀六甲的郑德妃从延禧宫旁的宫道走过,却不小心踩了地上一滩结了冰的水,差点滑倒,受惊之下动了胎气。虽然后来太医诊断并无大碍,但延禧宫的洒扫内侍吕景石却摊上了大事。尽管吕景石指天发誓自己绝对清扫过延禧宫外的宫道,保证不会留下水迹,可他乃是最低阶的内侍,延禧宫的主子不愿招惹郑德妃,更不会袒护于他,便直接把他交了出去。
就在吕景石要被内官监带走之际,一封调令,却将他直接调到了咸福宫。指令是张诚直接下的,而张诚是受了太后的旨意。穗儿为了救吕景石,拼死求见太后,更是查明事实,证明了延禧宫外的那滩结冰的水,是每日巡回,给门海碎冰的内侍留下的。门海是每宫每殿门前都会摆放着的大水缸,又称吉祥缸,太平缸,用来救火。冬日里,门海中存着的水无可避免地会结冰,宫中会派专人每日将门海里的冰敲碎,以备不时之需。而这些碎冰的内侍,一般会在身上背个簸箕,将碎冰存入其中,巡回一圈后带回宫中冰窖存放,还能得一点赏钱和用度。如若巡回过程中气温上升,冰块自然会融化,滴落水滴。延禧宫外那一长串的水渍就是这么来的。
这一番解释,还是张诚亲自去说与郑德妃听,郑德妃给了张诚和太后的面子,不再追究。吕景石被穗儿救回一条命,自此感恩戴德,与穗儿、韩佳儿一起在咸福宫中互相扶持。
万历十四年正月,郑德妃诞下一个健康的男婴,便是皇三子。圣上大喜过望,对郑德妃更是百般疼爱。德妃晋封贵妃,皇三子起名常洵。而随着这个男婴的诞生,宫朝内外开始陷入争储的漩涡之中。太后越发紧迫地催促皇帝将皇长子常洛立储,而皇帝却百般偏心于郑贵妃和皇三子常洵,外朝臣子也开始连番谏言陛下早日立储。皇帝心绪愈发焦躁烦闷,多次与大臣发生冲突后,开始频繁辍朝,每日酒醉深宫,不理朝事。
或许是皇帝对恭妃和皇长子的憎恶愈发深切,咸福宫的日子也愈来愈不好过了。顾嬷嬷严格控制着咸福宫中的每一个人,而恭妃每日以泪洗面,她已经很多日不曾见过自己的儿子了。别宫的孩子都能养在自己身边,只有她与自己的骨肉分离。皇长子自出生后就一直养在乾东五所,由乳母抚养,与生母见面的机会甚少。穗儿对恭妃怀着深深的同情,但她也无能为力。这样残酷的深宫,更无形之中坚定了她必须逃出宫中的信念。
磕磕绊绊熬到了万历十六年年末,始终不曾得手的张鲸终于迎来了属于他的末日。或许张鲸冥冥之中也放弃了寻找张居正宝藏,他也不相信有这样的宝藏存在了。但穗儿作为从他手中飞走的唯一一只鸭子,他始终记恨在心,念念不忘。奈何,他掌管的东厂虽然可以在宫外四处横行,宫内却寸步难行。宫中势力错综复杂,一步一壑,就算是他也不得不小心行事。加之忌惮于太后对穗儿的维护,他终究不能拿穗儿怎么办。这一年年末,御史何出光,马象乾连番弹劾张鲸,却无法将其搬倒,反倒身陷囹圄。首辅申时行,重臣许国、王锡爵齐齐上阵申救也依旧无果。但这次上天也要弃了张鲸,皇帝召他问话,他因殿前失言,加之这些年作恶多端,终遭皇帝厌弃,被除职贬回老家杭州。依附于他的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序班邢尚智等一班人等也自此失势,邢尚智被论死,刘守有除名。
新一任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上任,张诚统掌司礼监与东厂,厂卫纷争再度迎来新局,而宫中面貌也焕然一新。大量张鲸分植于各宫中的势力被清除出去,就连咸福宫中也少了不少人。万历十七年初,顾嬷嬷被调离,咸福宫终得喘熄。至于顾嬷嬷被调离的原因,穗儿猜测或许是与张鲸失势有关。因为在她看管咸福宫的那段时间,张鲸在咸福宫中屡屡生事,她都置之不理或助纣为虐,且咸福宫屡屡接收张鲸安插进来的人,于是她遭到了张诚和其干儿子张书福的猜忌,加之最近朝局越发艰难,皇帝也没有那么多的心思一直监视恭妃了,于是便解除了咸福宫的监控,就连一直与母亲分离的皇长子常洛,也能有机会回到咸福宫与母亲同住。
就在这个时候,搁置时久的针对张居正留下的全幅绣样的分析重新展开。那幅穗儿两年前在安乐堂完成的绣样绘图被带回了咸福宫,藏在了恭妃寝殿的耳房之中。恭妃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传说中的所谓“张居正藏宝图”。
这是一副长约六尺,宽约四尺半的巨幅图样。其上绘制着复杂的万兽图和百卉图,各种飞禽走兽和簇簇团花密集地点缀在图的各个部位,看似毫无关联,分布也无任何规律可循。将此图比对在大明舆图之上,也是毫无头绪,根本找不出任何所谓的藏宝地点。即便聪慧如穗儿,亲手绣制出这样一幅图。但对于图中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也是始终无法参透。
恭妃虽然也是一个相当有智慧,知道如何在夹缝中求生存的人。但她毕竟出身低微,读的书也不多,对于这幅图,她一眼望上去如天书一般,顿时没了主意。
“我曾问过太后,为何她知晓你与前首辅的渊源后,不问问前首辅藏宝之事。太后只告诉我不必问,因为她认为前首辅并不会藏宝,更不会将自己的藏宝地点绘制成藏宝图,并将其制作成绣品。”恭妃望着眼前的万兽百卉图,无奈地说道,“我不相信,我就是觉得前首辅的家财不该只有那么一点。他定然有大笔的财富不见踪迹被藏了起来,这幅万兽百卉图在他去世前赶制而出,必然与宝藏有关。太后只是对前首辅太过盲信了。但如今看来,我……似乎也有些不大确信了。”
穗儿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过去几年时间,她被这幅所谓的藏宝图牵累,屡屡蒙难,本能地拒绝去思考这幅图中的秘密。可事到如今,她反倒很想知道这幅图中的玄机了。
穗儿开始参详这幅万兽百卉图,试着努力回忆起自己在前首辅身边的短暂日子,回忆前首辅的生活习惯和思维方式。现在她可以肯定的是,这幅图中确实存在玄机,但不要把目光只局限于宝藏,试着抛开宝藏来思索。追根究底,前首辅到底为什么会让她秘密绣出这样一幅图来?是怎样的秘密必须要依靠这样的方式来隐藏?为何会是刺绣而不是绘画?一定是刺绣本身也是构成玄机的一部分秘钥。那么刺绣与绘画相比到底特殊在何处?特殊在必须要运用针线在织物之上绣出图案。难道说……她刺绣运针的部分也是玄机的一部分吗?穗儿忽然想起,每次前首辅寄给她新的样稿时,都会附注本幅刺绣的针法和布料的方寸大小。布料的大小规定必须要与纸张大小相当,图案大小也要完全一致。至于针法,穗儿记得大部分的绣样她都是运用的苏绣中最平实的针法绣出的,但个别图样,首辅有特意标注出要运用特殊针法,当时她不解原因,也并未深入思索,如今仿佛有些摸到了谜底的边缘。
只是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任穗儿记忆力再好,也不可能记得自己曾经绣过的一针一线,并将其完全复制出来。实际上,即便是她努力复原绘制出来的万兽百卉图,也应当与原图有着不小的偏差。如果要解密,她就必须寻到自己当年绣出来的那幅世间仅有的万兽百卉图,单纯仅凭绘画复原,是不可能揭开谜底的。
她将自己的推测与想法告知了恭妃娘娘,恭妃娘娘经过一番思索,最后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李惠儿,接下来,我必须想办法送你出宫。你要去寻到张家老五张允修,重新找回那幅你绣出来的万兽百卉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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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旧事】
万历十七年三月至万历十九年年末,这将近两年的时间,是恭妃与穗儿摸索与策划出宫途径的一段时间。这件事必须绝对保密,纳入计划的知情人则必须得到恭妃的绝对信任才能加入进来。最先被纳入计划的就是穗儿在宫中唯二的好友——韩佳儿与吕景石。
从最核心的内廷至最外围的皇城城门,想要出这座巨大的囚笼难比登天。恭妃虽然曾夸下海口,说自幼与她交好的儿时玩伴——南镇抚司方铭有出宫的门道,可到头来,方铭也只能安排出皇城的途径,从内廷到紫禁城,再从紫禁城进入皇城,穗儿想要出去,至少要过三道大关,瞒过二十多人的耳目。方铭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南镇抚司总旗,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门道。
首先,单纯从路途的远近来计算,往北边走肯定是比往南边走要快。因为穗儿所在的咸福宫本身就在内廷北面,再往北过御花园就到内廷最北的第一道宫禁顺贞门。过了顺贞门,穿过两道城墙形成的夹道,就要立刻再过一道紫禁城北门——玄武门。过这两道门,分别需要不同的令牌。一般来说这种令牌只有一些特殊人群才会有,诸如被赐予出入令牌的皇子、部分十二监衙署的内侍。在紫禁城外的东北部,也就是皇城内的东北部,分布着大量属于十二监的衙署和厂库、作坊。内官监、司礼监、尚衣监、针工局、巾帽局、内府供用库、纸坊、内织染局、印绶监、司马监、光禄寺、尚膳监……等等等等,这些衙署以及隶属于衙署的厂库、作坊支撑着整个紫禁城的用度开销。也因此,每日都会有大量运送货物的内侍通过玄武门来往于内廷与皇城。
因而,想要出内廷,首先就需要获得能够出顺贞门和玄武门的令牌。而在所有能够获得令牌的内侍之中,只有内官监采办才能相对比较自由地出入宫禁。宫中的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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