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两类人
这片老旧小区没有电梯,温璇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上五楼,狭窄的楼梯间,有股子年久失修的霉味,白垩墙壁斑驳落底,走廊里堆放着各种居民生活用品,旧鞋的汗馊味在夏日里一蒸,更加刺鼻。
温璇推开自己的房门,身后是破败的楼梯间,身前是干净的还算温馨的小屋,她忽然想起那个遥远的深夜,她的恐惧像洞开的深渊,凝视着她,如同身后阴暗潮湿的老旧走廊,阴森可怖,令人绝望。
那一年温璇以全市一流的成绩被保送到蓟州一中,同学们对她的了解也仅限于此,她是大家公认的学霸。
不论是在哪个年龄阶段,嫉妒这种人性从不缺席,何况温璇还长着一张秀气的脸,白皙的皮肤,黛眉杏眼,温和的气质,笑起来还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从转学过来,学校里对于她的流言五花八门,只有一样是确凿无误的,就是她有一个常年吸//毒史的父亲,所以大家在羡慕她成绩优越的同时,难免唾弃几声她那肮脏的家庭背景,再附加几句,“那样的家庭,她能是什么好人,没准跟她爸一样,学习再好将来祸害社会,岂不是比普通人更有危害性。”
所以她没有朋友,跟人说话也是冷冰冰的,特立独行的孤僻人。
越是这样,越是没人愿意跟她接触,甚至从她身边走过,都会在暗地里骂一句,有什么好装的。
温璇慢慢也就习惯了,晚自习下课还要到餐馆打工,哪有时间去在意这些人的闲言碎语,回到家还要面对压榨的父亲,他上来瘾了搜刮似的在家里翻箱倒柜,一分钱都不肯放过,长年沾染这些东西,一个大男人除了个子高些,身上没有几两肉,眼睛下面吊着眼袋,尖锐的嗓音像男童进入变声期,温璇想,难怪妈妈跑了,她也想跑,可是她无处可逃。
不幸中的万幸,温璇的学费都由学校资助了,这样的家庭,没人敢沾边,只有姑妈温泓心疼侄女,偷偷塞钱给她。
温泓摁住侄女的手,悄悄说:“别让你爸发现,又要拿去抽了。”
温璇隐忍着,眼眶红红的,不敢落泪,怕回家了被温睢发现自己哭过。
她每天晚上从7点到凌晨1点,都在饭店打工,20块钱的工资,能够父女两人一天的基础开销。
半夜摸回家里,这一片破旧的平房,周围的人家早就熄灯了,推门进去,如同髑髅一般的父亲仰躺在南屋,断断续续的鼾声,有气无力。
杂乱的酒瓶堆得遍地都是,屋子里酒气熏天,不知道温睢是醉死过去了,还是吸//大了。
温璇揿亮电灯,蹑手蹑脚地收拾遍地狼藉,以前她妈妈还在的时候,家里总是窗明几净的,镜子上一个手印都不能留,现在一切都要靠自己。
她把身上的工作服脱下来,扔进水盆里,没有多余的衣服,能维持每日干净已经很不容易了。
就是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也会让温璇感觉可以维持。至少她有一个信念,这样坚持几年,等她念了大学,就可以彻底逃离这个地方,甚至可以小有作为,让生活好起来也不是没可能。
直到几日后,温睢昏迷被送进医院,小小的姑娘焦急地等在抢救室门口,已经慌乱无措,等医生把诊断结果讳莫如深地告知温璇时,更是晴天霹雳,“你父亲有艾滋病,应该很久了,你最好化验一下,以防万一。”
温泓赶来医院的时候,看见呆愣愣两眼无神的温璇,心疼地把侄女搂紧怀里,“咱们不怕,有病咱们就治,你爸我是管不了了,阿璇是一定要管的。”
她靠在姑妈温暖的怀抱里,眼泪簌簌地流。
温璇的化验结果是阴性,姑侄俩喜极而泣,温睢在医院躺了一天,第二天就出院回家了,一是这种病这没什么好的治疗方案,二是家里真的没有钱,从此,温睢更成了游手好闲的废人,惶惶度日,脾气日渐暴躁。
全家的生计来源更是雪上加霜,就是这样动荡不安的时候,温璇认识了比她大两届的周弈,那是2004年。
如同提起她一般,同学们会奚落的加一个前缀,那个吸//毒鬼的女儿。
而提起周弈,所有人都会不无艳羡地说,那不是周氏集团的少公子嘛。
温璇那种骨子里的清高,促使她对身边的所有事刻意疏离,凡事都不在意,却在某个清晨,学校门口的一辆黑色轿车里,忽然走下来的阳光少年晃了神。
那天的阳光刚好,暖融融的像金沙倾泻。
周弈穿着黑色休闲西装,深邃的五官像得到创造者的格外偏爱,明明都是同龄的孩子,矜贵气质盛气凌人般,像一道强烈刺眼的光,照进温璇的眼睛里。
那个时候高中部总有隐晦的情爱绯闻,听得多了,单纯的女生也会在某些时候憧憬未来的恋人。女生们下课间凑在一处,窸窸窣窣地讨论着,哪个班的男生最帅,谁家的条件好,她偶尔走过去听的只言片语,女生们看见她走近马上会压低声音,像躲一种病毒。
温璇也会在某个瞬间出神,在脑海里描绘臆想的恋人,然后赶忙压制那种冲动,苦笑着鄙夷自己,有什么资格想这些东西。
她只是在本能的把自己规划到没资格的那一类,然而都是稚嫩少年,又怎么会切身体会到所谓的差距到底具象在哪里,直到周弈的出现,彻底打碎她的希冀。
亦如每一个午休到食堂打饭,温璇依然只买一个馒头,一点咸菜,选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来。
食堂里人来人往,却自然把她身边的位置空了出来,没人愿意跟她吸/毒鬼的女儿沾边,温璇也乐得安静,打算草草吃完饭,回教室把卷纸做完。
嘈杂的人声,像被温璇屏蔽在脑海外,一切平常的如同每一个上学日,忽然一个盛满食物的银色托盘被扔在她的面前。
“怎么不买菜,吃这个。”深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温璇吓了一跳,仰着头看时,周弈已经落坐在她对面。
他一只胳膊搭在椅背上,明亮的眼睛里藏着笑,挑着唇,平视的视线依旧有种俯视众生的傲慢。
“我不需要。”温璇慢吞吞咽下嘴里的东西,垂首低声说,只感觉脖子后面热辣辣的,燎原的滚烫烧着脸颊。
“嫌弃我?菜不合心意?”周弈扬声反问,疑惑地盯着她看。
周弈身后另一张桌子上围着三个人,翘首看着热闹,笑嘻嘻的,周弈转身一指,三个人都安静地低下头,猛扒了几口饭菜。
“为什么给我?”温璇有些紧张的问,毕竟周家少爷的赫赫威名并不光彩,打架斗殴凡是学校不让干的,他都是领头人。
“你吃那也是人能吃的,就当小爷请你了。”周弈蹙眉,有些不耐烦。
身后三人传来窃窃笑声,温璇似乎察觉到什么,沉默着不肯说话。
周弈看她没有反应,急躁的质问,“你什么意思,瞧不起小爷。”
温璇深叹气,掸掉身上的细屑,起身就要离开,却听见周弈唤她,“喂!我让你走了吗!”周弈一直自恃从不欺负女生,现在看她这副死人脸,真想给她两拳。
温璇头也没回地果断离开,留下身后气急败坏的周弈,和冯衍他们幸灾乐祸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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