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饭，萧逸云快步走向书房，她心里十分在意旱灾这件事，但她对这个朝代和社会现状又实在知之甚少。

书房里王善言已经到了，正怡然自得地坐在书桌前品茶。

“何事走得如此匆忙？”她这个弟子性子沉稳和缓，如此急匆匆的样子，她还是第一次见。

“老师，您还记得前天我们在西城门救的那一家人吗？”

“自然记得，老妇又不年迈。” 王善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那少年名叫陈阿宝，今晨他来膳厅感谢我救了他的母亲，我随口问了几句。他说是和父亲、母亲一起从荆州逃难来的秦州。荆州今年大旱，已有二十余日没有下雨了，田地里庄稼都旱死了。”萧逸云把陈阿宝与她说的话，仔细复述了一遍给王善言听。

王善言越听脸色越沉重，“今年确实比去年少雨，不仅荆州如此，秦州也是如此。秦州先前半个月未下雨，直到殿下成亲那日才好不容易下了场大雨。

自古江南富庶，西北贫困。江南气候温暖潮湿，农户可种二到三季主粮。西北冬季漫长，农户待到春季气温回暖后，只来得及种一季主粮。

如今已是七月，田地里的小麦和水稻干死，荆州附近秋收无望。

前朝西北地区田赋是二十税一，就是农户每收二十斤粮食，交一斤粮食作为税赋。现今田赋是十五税一。貌似不多，可是农户除了缴纳田赋，还有人头税和徭役。没有秋收，西北农户手中的存粮撑不过今年。”

萧逸云联想起以前自己看过的书，商鞅觉得“民强国弱，民弱国强。治国之道，首在弱民”，要弱民、贫民、疲民、愚民。中国绝大多数朝代都是控制着让底层人生活在一种疲于奔命、无力思考的状态里。让百姓不至于饿死，就不会有起义，上层阶级可以继续剥削享乐。让百姓不能更好得活着，这样她们就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思考如何改变现状。

“陈阿宝年幼，最好还是找陈阿宝的母亲和父亲细细问问情况，同时派人去荆州及其附近县市打探。如若情况属实，荆州附近会不断有人外出逃难。秦州临近荆州，必然也会涌入一波流民。”

王善言拿手指敲了敲杯盖，说道：“待消息被证实，臣便去找秦州县令陆飞笛商讨对策。”

老师行为处事极为稳妥，萧逸云听了之后觉得安心多了，“此事辛苦老师了。老师能不能帮我收集一些西北耕种和气候方面的书籍，我想看看。”

“好，等会儿就让人给殿下送来。”这几日，王善言很是满意这个弟子，聪慧、好学，懂得举一反三，又不偷懒耍滑，最难能可贵的是有一颗善心，只可惜起步晚了些。

萧逸云走后，柳辰卿和陈阿宝两人仍留在膳厅。

经过了柳辰卿单方面的短暂沉默后，他开口了。他既然留下了陈阿宝，不仅要好好培养，更要好好敲打一番，不能让陈阿宝对妻主存在不切实际的幻想。

“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不再是殿下的人。”

陈阿宝一听会错了意，以为主君让他只忠于自己，背叛大皇女殿下，急忙跪下磕头，“奴一定会对您忠心的。但是殿下对奴一家有救命之恩，奴不会做伤害殿下的事情。”

听了这话，柳辰卿觉得陈阿宝倒是有可取之处—忠心，“起来吧，不要动不动就跪，殿下和我都不喜欢。我与殿下妻夫一体，自然荣辱与共，不会做任何伤害殿下的事情。”

“你可有什么特长？”

陈阿宝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回答道：“奴会写字，但是认识的字不多。奴在家时帮母亲经营小摊，会算数。”

会算数不错，露华、霜降只会舞刀弄枪。

“殿下是大皇女、废太女，现下局势艰难，危机四伏。你进了大皇女府，行事要谨慎，府里的事情一律不能和外人说。稍有不慎，就会害了殿下。” 柳辰卿十分严肃地说道。

陈阿宝认真地点了点头，郑重地回答：“奴一定会谨记的。”

陈阿宝小小年纪板着个脸的模样连柳辰卿都觉得十分可爱。

柳辰卿看他年纪尚小，怕自己敲打过了，吓到了孩子，加了句：“我与殿下都是好人，你只要忠心即可。日后如果受了委屈或者欺负，可以和我说，我会为你讨个公道。”

“谢谢主子！”陈阿宝听了柳辰卿的话后，又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

他本就年纪小，虽说时常在小摊帮母亲招待顾客，却没经过什么事。这次和母父一起逃难，差点生死相隔。

母亲重伤，父亲怯懦，他不能眼睁睁看母亲病死，任由母亲暴尸街头。他只能把自己卖了。

他跪在路边卖身的时候害怕极了，很多女子用淫邪的目光打量他，路过的男子则是像在看什么低贱的物什。她们说着污言秽语，像买菜一样讨价还价。

那天他说谎了，上午其实有人要买他的，而且愿意出六两银子。但是那个女子让他跟她去角落里，把衣服脱了，让她看看他是不是值这个价钱。陈阿宝感到害怕屈辱极了，没有答应。那女子被拒绝却没有恼怒，反而哈哈大笑，说她下午再来。

在那个眼睛亮闪闪的少女跑来说她家主子要买他之前，他其实已经绝望了。母亲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儿，脸色发青，他甚至开始祈求上苍，让上午那个女子早点来，他愿意给她看，他的身子很漂亮，她一定会喜欢的。有了那六两银子，父亲就能带母亲去看病，至少还有一丝丝的希望不是吗？不然他把自己卖了又有什么意义呢，只为了那口冰冷的棺材吗？

像做梦一样，那个少女不仅往他手里塞了五两银子，给他递了帕子擦眼泪，还帮他租了一辆牛车，帮他把母亲抱了上去。她说主子府里有很好的大夫，以前是御医，能帮他母亲看病，她说他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这一切是真的吗？他这几天见过太多不怀好意的人了。她说的一切太美好了，也太不真实了。可是一个即将冻死之人，哪怕看见一个虚幻的火苗，都是会紧紧抓牢的。

后来他们被带到了一个极为气派的宅子，真有大夫为他母亲看了病，不仅给他们安排了屋子，还给了他几身新衣服。她们告诉他主子是大皇女殿下，主君是茶馆说书人口中神乎其神的柳将军。

一夜之间一切都好了，母亲退了烧，他们一家人不用再露宿街头，每天都有热乎乎的吃食。

他等了两日都没人唤他干活，他好想报答主子，感谢主子。他听说殿下和将军每天早上会来膳厅吃饭，便跪在了路上。

原来殿下和将军这么恩爱的吗？他听见将军又要他的时候真的好高兴。将军刚刚还说如果以后受了委屈，他会为他讨个公道。陈阿宝哭着想：原来那个眼睛亮闪闪的少女真的没有骗他，他的好日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