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性的一幕出现在家乐福，好像它在那儿开店，就是在等待我们发生故事一样。

那是一个周日的午后，安安拉着我逛超市。超市人满为患，我推着购物车，小心地前后避让着。安安对调味品很讲究，在货架上选来选去。这通道很窄，不时地有购物车碰到我，我很不耐烦，恨不得马上冲到楼下，美美地抽上几口烟，但看到安安认真的样子，我又没法发作，只能在心中暗自祈祷：“尽快结束，尽快结束。”

就在这时，一辆购物车重重地撞在我的腿上，我没有防备，“啊”地一声向前一个趔趄，搭在扶手上的外衣也被拽落到地上。我忍住疼痛，皱着眉头向后看，我身后的一个女人也正在向后看，很显然，是后面的人首先撞到了她。

“对不起。”身后的女人转过身来。女人的脸看起来很熟，但我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你们干什么啊？”我不满地低吼一声。

“怎么了？”她身边正在选调料的一个男人回过头来。看到他，我一下愣住了，他也显得很意外。

他就是每日和我同行的男人，怪不得第一眼看那个女人觉得眼熟。

“怎么回事，石磊？”安安听到这边的动静，放下手里的东西，也凑了过来。

四个人面面相觑，这是我最不想见到的情形。

“没事了。”我拽过安安，“选好了吗？”

“还没呢。”

“算了，不买了。”我推着车径自往前走，安安在后面紧跟过来，别走边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

我虎着脸没有说话，隔了一会儿才说道，“人这么多，烦，想下去抽烟。”

安安撇撇嘴，像是不相信似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回头张望了一下，凑到我身旁小声说，“我怎么觉得你是做贼心虚呢？怎么，和我在一起，就那么怕被别人看见？”

我心中一震，但我不愿回头，我不想看到他那双眼睛。

那个晚上，在地铁里见面，我们多少有些尴尬，但很快都装作若无其事。两个心照不宣的男人在一起，也很有意思。

“你叫石磊？”去公车站的路上，他问我。

他果然很敏锐，只打了一个照面，就记住了我的名字。 “是。”我边抽烟边说。

“我叫王建鹏。”

“哦。”我侧头看了看他。

“咱俩也真有意思，认识这么长时间，还不知道名字。”他讪笑着。

“是啊。”我也笑笑。

就这样，我知道了他的名字。

我们依旧是若即若离，依旧是只谈论天气，依旧是在公车站告别。

夏末的一天，天气仍很炎热，我下了公车，点着烟，准备和他告别。

“我今天陪你走花园吧。”他在路边等我。

“今天不赶时间吗？”他的话令我有些意外。

“没事儿，散散心。”他的嘴角不经意间绽出一丝苦笑。

“怎么，情绪不高？”我略感差异。

“哈哈。”他笑着掩饰自己。

我们进入花园。花园里，零星散落着乘凉的人们，我们在小路上缓缓前行。

“你成家了吗？”走了一段路，他问我。

“成过。”我迟疑了一下回答。

“成过？”

“离了。”

“哦。”他沉思片刻，面无表情地说，“我也在离。”

“哦。”这个消息我不吃惊，自己经历了那一遭，谁离婚我都不会吃惊的。

“哎，烦呢，她不肯离。”他叹了口气，“你知道女人上来那个劲儿，真没办法。”

我当然清楚，尽管可能我从来就没有懂过女人。“嗯。”我轻轻哼了一声。

“真羡慕你。”他像是倒吸了口凉气。

“羡慕我？”我侧过头看着他。

“一个人，没有拖累，多好啊。”

我不知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但想想，凡是身心疲惫的人可能都有怀恋单身生活的时候吧。“得了吧，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倒是想有人，可上哪儿找去啊？”

“你不是有——”他停顿一下，“那个人吗？”

我明白他说的是安安。“那是我妹妹。”我快速地打断他。

“哦，妹妹。”他挑了挑眉，戏谑地看着我，嘴角微微上扬，若有所思。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深谈”，也是唯一一次共同穿越花园。他住在我对面的小区，和我租住的房子正隔着八达岭高速。那天我们告别后，我躲在巷口，偷偷地看着他登上天桥，向对面匆匆走去。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那天就是想多看他一眼。直到他走到天桥中央，我才点了根烟，闪身离去。

之后不久，他就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确切地说，是在最后一班地铁上消失了。

我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变故，也无意去探究，我们本来就是生命中匆匆的过客。

我们一起走过了春、夏，还有初秋。每当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末班城铁车厢里，不时地会看向对面的长椅，不时地会想到他。

我偶尔会和安安提起他，安安总是什么也不说。这样，春天来了。

又过了一个冬季，安安也在我的生活里消失了，她离开了北京。

我不再每日乘坐末班地铁，穿行大半个北京城。我恢复了原来的生活习惯，读书、听音乐，十点钟在小月河边跑步。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们，安安和王建鹏。

直到那个春意料峭的早晨，我又一次看到了王建鹏。他佝偻着身子，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双眼无神地望着我。

安安走得很突然，至少我感到很突然。

那个晚上，我们像往常一样面对面坐在餐桌前吃饭，随意聊着天。

“我把房子卖了。”安安突然说。

“把房子卖了？”我放下筷子，看着她。

“嗯，周日交接，一会儿你把钥匙给我。”

我吃惊地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安安垂下了头。

我以为她是经济上有什么困难，或是遇到了什么变故，但我想了想，终究没有问出口。

“那你去哪儿住？”

“不住了。”

“不住了？”我瞪大了双眼。

“是啊，周日交接完，我就离开北京。”

我更吃惊了，目不转睛地注视他。“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不然我卖什么房子？”安安的话很平静，就像在说着别人的事儿。

听到她平静的语气，我的心隐隐地痛。我不想问为什么，她已经做出决定了，我知道结果就够了。

“你去哪儿？”

“不知道，先去丽江呆一段吧，我一直喜欢那儿。”她吁了口气。

“哦。”我从钥匙包上摘下钥匙，放到餐桌上。

“石磊，别怪我。”

“我不怪。”我挤出一丝笑。

“和你在一起，我很知足，”她叹了口气，“但我没法满足，我知道，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我沉默。

“这段日子我很开心，因为有你。哎，可能我就是漂泊的命吧。”

距离周日，还有三天。

“这几天我能帮你做什么？”

“不用，我自己可以。”

我默默点头。

“石磊，别和我联系，我想忘掉你。”安安缓缓抬起头。

我怔怔地看着她。

“或许哪天我想明白了，会回来找你。”

我苦笑，我只能苦笑。

就这样，安安离开了我。我始终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早一点把她的想法告诉我。很多次，我都在问自己，如果安安说了，我会为了她改变自己吗？

不再去通州的日子，我的心空了许多。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登陆QQ。我始终想得到她的消息，哪怕只有只言片语，但那个小企鹅始终是黑色的。

我退了群，不再参加户外俱乐部的活动。如果我那样做了，我的心会更痛。

偶然，我进入了她的空间。空间里只有照片，先是丽江，两个月后，又是大理。

安安，你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你的行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