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未央 7
午饭我随意扒拉两口,就再也吃不下了,这让我想起刚做警察那几年。那时候偶尔协助在刑场执行枪决,看着天灵盖被子弹轰得粉碎,黏稠的脑浆四溢,我总会几天吃不下饭,除非用烈酒把自己灌醉。
现在我也渴望喝酒,但是我不能。
我趴在桌上昏昏欲睡,其实头脑却分外清醒。在我眼前晃动的,是王建鹏那两只大大的眼睛。我在心中暗暗发誓,尽一切可能抓获凶手,让王建鹏闭眼。王建鹏,保佑我吧。
“头儿,去会议室?”黄勇端着水杯走过来。
我坐直身体,用手揉揉眼睛。“你们回来了?”
“嗯,回来了。”他呵呵一笑。
“有东西?”
“嗯,查清不少。”
“行,那你叫他们到会议室。”我抻了个懒腰,站起来。
在警队,我是个不大不小的头儿,手下有五个兵,刘旭、黄勇都是我的手下。上午处理完现场,我留下他俩调查死者的情况,自己溜回队里,我不想看到那满地的血。
我们散坐在会议桌前,刘旭拿着一摞纸,向我们介绍死者的情况。她刚休完产假不久,但愿早晨的血腥不会影响到她的哺乳。
“死者王建鹏,男,三十四岁,本市户口,籍贯四川西昌,家住建德花园26号楼C座2105室。曾结婚,一年半前离异,无子女,死前独自生活,是伟龙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
王建鹏,你没骗我,你的名字的确是王建鹏。
“小区地下停车场监控录像显示,死者今天凌晨三点二十三分进入停车场,二十五分钟后,也就是三点四十八分,死者的座车离开。从小区大门的监控录像看,该车沿八达岭高速辅路向南驶去。
经初步检验,死者身上有两处刀伤,第一处在左下腹部,第二处在喉部。第二处是致命伤,死者的喉部和喉管被切断,引发大出血,致死者死亡。
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我们分析,凶手应该是潜伏在地下停车场,趁死者不备进行偷袭,目的在于抢车。”
王建鹏?总经理?切喉?抢车?我陷入沉思。
“头儿,头儿。”刘旭发现了我的异样。
“哦,没什么,你继续讲。”我苦笑着摇摇头。
那天,当我神情疲惫地打开自家的房门,已经是深夜了。
我脱掉外衣,走到电脑桌前,打开电脑,登陆QQ,然后脱光自己,走进卫生间。当滚烫的水冲溅到皮肤的那一刹那,我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
整整一天,都是在高度紧张中度过的。这种抢劫案具有隐蔽性和随机性,侦破难度相对要大一些,现场第一手的物证就显得更为关键。到现场后,我们封闭了整个停车场,协助技术处提取了所有可疑的痕迹,然后通过市局向全市及周边省市发布了协查令,追寻被抢汽车的下落。
在北方的一些地区,盗抢汽车——长途运输——改头换面——更改发动机号——伪造手续——重新上牌——出售,早就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尤其是作为汽车保有量最大城市的北京,一直是这个产业链的源头。按照经验,像这次被抢的帕萨特,最终会以三到四万元出手。正是因为这种暴利的存在,虽然警方一直在严厉打击,盗抢案还是时有发生。
只是这四万块钱,可能还不够王建鹏一个月的收入,却让他付出了生命。
今天唯一的好消息,是被抢车辆已经找到,当时是下午,我们正在开分析会,得到消息后,我们倾巢出动。汽车被遗弃的现场位于103国道出京方向47公里处,迎面撞上路边的一棵杨树。看情形,是由于汽车出现故障或驾驶员紧张导致汽车失控。由于紧邻公路,现场已经被严重破坏,技术处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我们将受损汽车拖回队里,由技术处进行进一步深入检查,但愿能在车厢内部发现一些东西。技术处正在连夜工作,初步结论明天应该能得到。
按照犯罪分子的一贯手法,车辆到手后应尽快离京。鉴于被抢车辆离开建德花园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四十八分,如果他们经由北三环——东三环——京通路——103国道这样的路径,到达103国道47公里处的时间,应该不会晚于凌晨四点半。现在是早春,那个时间还是漆黑一片,所以现场还没有找到目击证人。但是凶手在遗弃车辆后,必定会想方设法离开,这应该是个关键的侦破方向,我们已经委托当地的派出所协助进行调查。
罪犯并没有得逞,从这个角度想,王建鹏的被害真是冤啊。
无论是停车场,还是公路边的现场,都没有发现王建鹏有价值的私人物品,比如钱包、手机、手提电脑之类的,这些东西应该是罪犯顺手牵羊带走了,这也是个侦破方向。
关于王建鹏最后一天的活动,尤其是入夜后的活动,还没有完全落实。明天刘旭会去移动公司,调取他的通话和短信记录。但因为是抢劫案,我对能从中发现线索并不抱太大希望。
值得注意的一点是,但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凶器。
我胡乱地擦干身子,穿上浴袍,点着烟,坐在电脑桌前。QQ上的头像,还是死寂的黑色,我看了安安的空间,并没有增添照片。
我长长地吐了一口烟。安安,你还好吗?那个叫王建鹏的男人,已经永远地去了,你还记得他吗?
明天还有大量的活儿要干,我清理一遍思路,强迫自己睡觉。躺在床上,我不由得再一次想象凌晨在地下停车场的情形。从王建鹏身上伤口的位置看,凶手是迎面走向他的,这多少有些不合常理。对于凶手来说,最佳的方式应该是从后面偷袭。还有,从三点二十三分王建鹏开车进入停车场,到三点四十八分凶手驾车离去,中间足足有二十五分钟。按理说,凶手行凶后会尽快离开现场,究竟发生了什么,阻滞了他的行动?
带着一个又一个问号,我沉沉睡去。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独自重复去现场,是我这么多年保持下来的一个习惯。春天的风还有些冷,我竖起风衣的领子。拐角处就是我停车的地方,看着车门上的警徽,我打消了开车过去的念头。跑了两年通州,一直没有开车,也是因为那枚警徽。
前行五十米,就是八达岭高速的辅路。在路口向右拐,经过经典家园,在百安居门前,是一座横跨高速路的过街天桥。我嘴里叼着烟,默默地爬上天桥。高速路上的车还不是很多,人们大多还窝在家里。站在天桥上,我望向西南方向。高速路的另一侧,有几十幢高层建筑,那就是建德花园,它的南端紧邻元大都遗址公园。
我记得,曾有一个晚上,我就站在不远处的巷口,偷窥着那个死者登上了这座天桥。没错儿,那的确是偷窥,至今我也搞不懂为什么当时自己会心血来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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