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7年盛夏，Z国103号市，南山敬老院。

林宝蹙着眉，嘴里叼着一个有点蔫了的苹果，一手搓着棋子，一手拿着一个老旧的Me64女士手机，手指飞快滑动跳跃。

“你到底下不下！？咋了？还打算调AI和我对练呢？”对面的杨老头等不耐烦了开始吹胡子瞪眼睛。

没等林宝开口，旁边的王奶奶不愿意了：“你个死老头子，没看小林忙正事吗，后面还有好多人排队呢。”

“就是、就是，你着啥急啊”

手机的主人王奶奶不待林宝的安抚就抢着呛声道，后面的一众老姐妹也紧跟着附和。

自古好男也架不住人多，杨老头被这人多势众给镇住了，一时浇灭了声响。

林宝闻言抬头看看了，还有好几个婆婆奶奶在围旁边眼巴巴的递着手机呢。只得先笑着“安抚”道：“杨老头啊，庆幸我还没攒够钱嵌入智脑芯片吧，不然闭着眼睛都能下赢你了。”

杨老头听罢摆了摆手，撇着嘴：“搁我们那个年代，要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到死都讲究个全须全尾，现在你们这些小年轻，动不动就说要改个义体，嵌个芯片，父母给的身体用不习惯了？”

”死前全须全尾倒是可以的，死后现在可都是渣渣了啊“林宝忍不住”好言“提醒道。

于是杨老头又开始吹胡子瞪眼睛。

林宝知道上了年纪的老人都有点固执，其实当今人体改造在富豪名流里已经比较流行。比如A国已经开始推广人体嵌入式芯片，直接体内集成系统，跟人均金手指似的，芯片还可以联结量子中枢，实现肉身联网。前几年A国和F国茬了几个大架，核弹都扔了几颗，差点结束蓝星历史，好在最后关头多国联合调停止战，才避免了蓝星毁灭。不过战后落败的F区开始狂点生物科技，全面改造推动改造人类基因，黑豹战士、狼人战士、翼人据传已有相当规模，现在俨然已经是个“兽人”国度。还有J区的传统艺能机甲武士和义体改造也堪称艺术。

当然林宝所处的Z国在航天领域也是独占鳌头，月球上的月宫的规模在高倍望远镜下也能肉眼可见了。

可惜，可惜如今全球科技带来的进步却不再像以前一样阳光普照到每一个人，优势的资源和科技，慢慢集中到少数人的手里。先进的科技提高生产力，可过于先进的科技已经开始替代生产者了！就像一场被神魔封闭在孤岛的赌局，随着局势发展，出局的人越来越多，筹码开始慢慢集中到少数人的手里。少数人把持着尖端科技，热衷于发展尖端的武器，也铸就了极端的权利。最后的胜者也不知道是谁。社会变化太快，普通人倒有点跟不上了。

哦，不对，有一点科技倒是一直没遗漏普通人，望着手机里五花八门的广告，林宝将嘴里的苹果狠狠咬了咬。

将赵婆婆的手机里的广告和流氓程序给删除干净，又接过了钱婆婆的花pro手机。其实都是小问题，但是林宝多年敬老院打工经验来看，年纪大的人，生命倒计时，往往对工具的学习热情不大，因为工具只是一时的昙花，花时间去钻研，还不如使唤自己来的省事，虽然现在都是语音、手势、甚至有脑电波的交互了，那种工具性的学习对老年人来说，依旧是对日益有限生命的浪费。

正当林宝忙的不可开交的，感叹现在的手机流氓广告越来越没有底线的时候，敬老院的智能AI机器人丽莎面朝林宝招了招手，匀速走了过来，“林先生您好，正有5项事项需要您配合协助，请确认！”丽莎发出甜美的电子音。

“说”，林宝头也没抬。

“第一项：李芬婆婆抱怨她的水果和零食又不见了很多，敬老院保护个人财产，请您不要在敬老院内侵占他人财物，感谢配合。

第二项：监控显查到，您抢了李子汶爷爷的香烟。。。。”

没等听完，林宝生出一些烦躁，李婆婆又节约又健忘，水果不是忘了吃就是放坏了，每次又舍不得扔，导致经常吃不上新鲜东西，林宝每次过来都来“洗劫”一遍，把坏的扔掉，临期的就抢着吃掉，李婆婆心里是明白的，也会笑骂几句，正是抢着吃的东西才香呢。

这机器人也太不晓事了，每次触发违规行为，都要来“通知”一遍，比老婆婆们还要啰嗦。

丽莎对情绪的感知并不敏锐，电子音继续朗读道：”第四项：由于规范管理的需要，目前敬老院将全面实施智能化管理，抱歉您的任职将于今天结束。

第五项：王荣军爷爷于上午7点34分去世，按其遗愿，其个人物品交由您继承，请于下午17点前领取。“

”什么？！衡钧子死了？“林宝一时错愕，对自己被辞退早有心理准备，但衡钧子爷爷的离世，还是让鼻子涌起一股酸热。林宝终究是叹了口气，对AI智障说了句“知道了。。。。以后先通知死讯，不要每次都最后说。”

丽莎回应：“抱歉，无法执行该操作，保护人类的生命已被写入核心，在敬老院照顾活着的人类是我的高优先级任务，死讯通知经评估无实际影响，抱歉无法调高优先级。”

林宝听罢也只得黯然无语，人工智能的逻辑永远无法理解情感。

走到衡钧子床前时候，骨灰坛还是温热。由于没有亲属，已经高度智能化的敬老院，这方面的流程总是运转的机械且高效。好在床边身份卡还未清除身份信息，显示屏头像仍是笑盈盈的模样，姓名：王荣军，年龄：89，爱好：打太极拳、八段锦。玩手机。忌口：辛辣荤腥，医嘱：。。。

是的，衡均子未出家前俗名王荣军，是个正统受箓的道士，他喜欢别人叫他道号衡钧子，但在敬老院在十几年前一个人守着一个深山里的道观，年纪大了有次感冒，给烧晕过去了，运气好被附近的人发现送到医院才抢救回来，后来就被硬送到敬老院了。

望着老人的照片，扎着道髻的头发花白，目光温润。与衡钧子相处的时间其实不算多，还没有和老杨头下棋的时间多，但是每次的相处就像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林宝有时想，难道这是修道的缘故，让人放下防备生不起隔阂。在其他人那里，林宝总是会抢着做事，是老人们的开心果，而到了衡钧子面前，林宝会放下心防，讲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讲受到的委屈，讲自己的好朋友。衡钧子像是一个忘年交，又像是自家的爷爷，也不摆长辈架子，也不喜欢说教，总是淡淡地笑着，静静地倾听。

衡钧子偶尔也给林宝讲讲山里的事，讲他修行的三清观，里面供奉着的三清圣像，讲有遇到的慧根的小孩，山里调皮的小动物，眼神都是反复咀嚼的回味。

林宝曾好奇地问衡钧子：“您会法术吗？那种穿墙定身、点石成金那种？”

衡钧子摇头笑道：“道经曾曰u0027法无存想，存想非真法；无造作，造作为妖法；无叱喝，叱喝为狂法；无祝赞，祝赞为巫。而步罡、掐诀、念呪、书符，外此则皆术数外象也。”

林宝直皱眉：“道长啊，这些字我应该都认识，但能不能换一种我能理解的组合方式？”

“意思是说，要相信科学。”老头依旧微笑，语气却真诚。

“几百年前捻符成灰、碗中立筷被视作法术，现在经过科技改造，人眼目视可达千里，相隔万里也可以传音入密，这是科学还是法术？”

“我是道士，不是修法术的法师，是求道之士”

“科学也是探索世界的途径之一，像这个世界，普通人用眼睛看到是一个样子，盲人则靠触觉，海底章鱼用皮肤看到的又是一个样子，本质是同一个世界，外象光怪陆离。科学是人类摸索出来认知世界的方法，所以科学的方法很科学——要相信科学”

“那科学也有可能实现法术能做到的事吗？”林宝不禁问道。

衡钧子点点头道：“并无不同，殊途同归。但只有一条，是大道铁律——生命不可重来，光阴不可逆转。无论你是何种科技，或术法通神，皆不可改。”

像是觉得话题太过严肃，衡钧子又笑着说道：”我在山里有一座道观，你要不要去山里生活试试？我看你面相清奇，正是修行入道的天命之人。“

”哈？难道贵教还兴拉人入教那一套吗？“林宝对这好似玩笑的邀请竟有些心慌。

衡钧子倒不像开玩笑了，认真说道：“因为，你善。”

”你照顾老人，是凭本心，行是“恶行”，不求善名，平等尊重每个人，没有因为谁更孱弱而过分在意，也没有因谁强健而轻视。如水之润下，无声无息，不择江河溪流，是为上善。“

林宝听完有些茫然，怎么像是在发好人卡。可是要说起平等待人，如今确实是连保姆机器人也做不到的了，根据充值金额，老人们也被分好了等级，不同人享受到服务是不同的，面对最低等级的老人，智能机器人恐怕用的就是“最省电”模式。

此时，AI机器人丽莎用机械臂将老人打包好的遗物递了过来，林宝从往日温暖回忆里醒来，接过。

”交接完毕“丽莎完成了它的程式，转动身子离开。

而林宝心里却氤氲起漫长的潮湿，手里慢慢打开了衡钧子留下的遗书：

林宝：

好久没用笔纸写信了，有些不习惯，看此信时，我应是重回大道了。

炁聚则生，炁散则灭。

不用为我悲伤，庄子丧妻，亦击缶而歌，死之伟大亦不逊于生。我一生尝遍七情八苦，已无挂碍。死后万事皆空，也无所可以挂怀。我之前同你说过，光阴和生死，都有界限，生死无常无可改，光阴无住不可追。就让一切顺其自然。

与小友相处，好似观照了自己的另一段人生。我年轻时候家境优渥，功成名就。后来遭逢变故，始觉浮名浮利，虚苦劳神，修道之后于山野之间一个人生活了几十年，收获了孤独与宁静。虽然林宝你活的热烈，帮助这里的每一个人，成为这里的开心果，努力地向这个世界展示、证明你的价值，你知道我是崇尚自然的，刻意只会显得与世界格格不入，心墙即是隔阂，你的孤独，比之我在山里更甚。

你总说我要拉你修道，其实人生就是一场修行，你已在修行当中，道心亦本心，顺其本心即是自然。

你自有你的路要走，是以我将我所有的器物和书籍留给你，它们中有许多已经不再适应这个时代，轻易弃置未免可惜。还有三清观，在世俗之外的深处，你或许需要它，它或许在等你，这些俗事，我已不想想太多了，就都交给你了。

福生无量天尊

衡钧子

丁酉年丁未月乙丑日辰时书

林宝攥着手里古朴的信纸，无言默立许久，随后湿润的眼睛慢慢清朗，深深一个呼吸，唇边微微一咧，默默念道：“福生无量天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