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郭菲菲动用她的班长人脉张罗起小学同学聚会，居然有二十个人参加。考虑到多年不见，为了避免尴尬，郭菲菲决定直接定在KTV，吃饭也在里面解决。不论是唱歌还是到处走走挑自助餐，都能巧妙地化解近二十年的时空错位。小学同学不像高中大学同学，变化实在太大了，别的不说，单是高矮胖瘦戴不戴眼镜发型这些就需要辨认一下，何况化妆打扮整容的，更是要当作另一个人重新认识。有的同学明明记忆中阳光自信小时候还总在一起玩，见面却冷淡的交谈三两句就相对无言；有的同学一说话就脸红的，如今却侃侃而谈仿佛每天都和你在一起生活，一问哦原来是业务经理。

余晋阳跟着郭菲菲和同学们一一寒暄，有班长罩着自然免去不少尴尬。不过当郭菲菲被众人起哄高歌一曲的时候，她这个音痴立马嚷嚷饿到没有力气，便趁着大家众星捧月之时，偷偷潜到自助餐区，随意拿个盘子放几块小蛋糕四处晃荡，就是不敢回包厢。

“Jessica，好久不见！”一个清朗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

余晋阳一愣，好久没有听到人喊她这个名字了。“John？你回国了？”

对方还穿着羽绒服，显然刚到，脸上露出微笑，但余晋阳明白他此时非常开心。“我爸年初动了一个大手术，当时没告诉我，后来我妈电话里说都下病危通知单了，我爸进手术室后我妈就想，万一，这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一辈子都会懊悔的。于是我一拿到博士学位就飞回来了，本家叔叔介绍了寕州大学的讲师工作，我当时也没时间正经花精力找工作，就答应了。”

余晋阳对他说的事情深有同感，“我们差不多，我爸前段时间住院，我打算年后就辞职回来了。不过以你的学识，不去研究所有点可惜啊，讲师也是一时之计，不如去联系研究所看看。”

朱永耸肩，“寕大给我的待遇还不错，毕竟我留学这么多年，即使有奖学金，还是花了家里不少钱，而且我爸手术后就内退了，退休金也不高，so...”

余晋阳点头，无需多说。“hey，那个有没有好？好久没在论坛上看到你了。”

朱永看她一脸关切的神情，内心感动，“回国前后可能有点焦虑吧，吃了药，不过这么多年的经历，久病成医，已经没事了。”见余晋阳露出放心的表情，他也关心问道，“hey，Jessica，我们都是从黑暗中拼尽全力回到光明中的人，你放心，那样的傻事我不会再做的。倒是你，他们知道你的近况吗？”

余晋阳低头冷笑一下，“你知道我去英国的学费是怎么来的吗？是她每折磨我一次，她老公就给我一笔钱补偿。我没有告她已经是看在她生我一场的份上，他们怎么还有脸管我是不是回到我家里！John，还记得在医院时，我说过的话吗？”

朱永纵是表情克制，也不免露出不忍，“我记得，你说你一定要逃离，再也不回去那个鬼地方。Jessica，你做到了，以后一定要幸福。”

“你也是。”余晋阳的眼睛笃定，“hey，记得吗，我们都是有翅膀的人。”

两人相视一笑，这份在非常时刻建立的珍贵友谊，在两人心中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余晋阳，你躲在这里多久啦？”一个做保险的同学出来抓人，“哎，这位帅哥看着眼熟，也是我们同学吧？”

余晋阳刚想介绍，那位同学连忙接上，“这样吧，让我猜猜，如果我猜中了，你就买我一份保险，如果我没猜对，那我喝三杯白的怎么样？”

余晋阳低头偷笑，不愧是金牌保险经纪人，这找单子的能力随时随地啊，太强悍了！

朱永有些错愕，却马上又露出你输定了的神情，毕竟自己比小学毕业时长高二十几公分，多了一副厚厚的眼镜，脸上一堆青春期爆痘的坑，用学生的话就是月球表面。

金牌保险经纪人上下打量一番，命令道，“摘下眼镜。”

“嗯，错不了，你，朱永！对不对？”

朱永戴上眼镜先是看余晋阳一眼，才对金牌保险经纪人竖起大拇指，“蒋虹姝，愿赌服输。”

蒋虹姝先是得意的大笑，然后马上互留手机号，约好时间签合同，正事办完就开始滴溜溜打量两人。“你们两个怎么突然关系这么好了，避开大家在这里聊天？”

朱永闻言感到非常不好意思，他永远为儿时的无意识恶意对余晋阳感到歉疚，长大后一直没有胆量找她正式道歉，他以为自己会背着这个道歉到很久，直到他去美国留学时发病在医院意外遇到病友余晋阳，两人在彼此最糟糕最无助的时候成为了朋友。这份友情在他的生命中是最特别最珍贵的，他相信在余晋阳心中也是独特的一份。

余晋阳笑着解围，“我们朱老师当年也是熊孩子一个呢，还好你现在是教大学生，如果是小学生会头疼吧！”

蒋虹姝哎呀一声，“朱永厉害啊，是大学老师啊！学习好就是不一样，你们一个建筑师，一个大学老师，我一个卖保险的，差远了！”

“你别来这套啊，金牌保险经纪人，其它不说，单凭收入你可是吊打我们两个。”余晋阳适时抬轿子。

蒋虹姝立马笑，“还行哈，我看也就你哥开的车比我好，咱们同学还是太低调了！”

三人闲扯，纪维嘉从远处走来，他刚高歌一曲，包厢里看不到余晋阳，出来找人。一看到站在她身边的朱永，条件反射的往两人中间一站，手臂搭在余晋阳肩上，任谁看了都是划分势力的意思。不过他和晋阳从小关系就好，也没人调侃。“聊什么呢，等你半天了，饿死！”

再明显不过的举止，余晋阳把手里的盘子推给他，“自己去拿啊，省得你又要挑三拣四。”

“阳阳，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是为了谁在里面一直唱啊，嗓子都哑了，听到没？”两人发小间的熟唸是一般同学比不了的，“蒋虹姝，你可是这里的常客了，带余晋阳去挑些真正好吃的，她土死了。”

这里的老板是蒋虹姝的VIP客户，她还真熟悉，便把余晋阳拉走了。

两个女生走开后，纪维嘉拍拍朱永，“不好意思，你知道余清明对你的看法，我不想让他看到你们在一起这么亲密的样子。”

朱永轻笑，他的歉意始终是对余晋阳，其他人他才不在乎。况且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都是奔三的成年人，即使撞到他相信也不会影响和晋阳的友情的，毕竟那段日子、那件事，只有自己和晋阳知道，那是属于他们的过于与秘密，即便是余清明也无法参入。“Jessica有你这样的好朋友真的很幸运，听说你和余清明一起在向阳地产工作，真好，难得有像你们这么长久的朋友。”

“Jessica”纪维嘉玩味的看着朱永，从未听过阳阳说过在国外遇到过老同学，从未听过她提起朱永的名字，可是他们刚才站在一起聊天的样子不像是小学毕业后第一次遇见。“阳阳喜欢徒步，你们以前在国外一起玩过？”

国外，呵呵，纪维嘉真是狡猾，连美国英国都不挑明，明显在套他话。“是啊，我和Jessica都很喜欢挑战，我们一起穿越障碍，最后抵达终点的时候感觉好极了。”

纪维嘉其实对朱永没有敌意，只是余晋阳当初离家，这么多年杳无音讯，她在国外的一切都只是她告诉他们的，以他对晋阳的了解，她一定是报喜不报忧。作为朋友，他很想了解她过去的全部。“我记得你是在美国留学的，阳阳大学在英国，你们怎么遇到的？”

朱永斟酌道，“你知道Jessica有gap year一年吧，世界很大，也许是老天给我一个机会向她道歉。”

话已至此，没有必要再谈下去。纪维嘉笑笑，“走吧，同学们都在里面呢，你还没见过班长吧，郭大律师，还有张鑫，现在是妇产科一支草......”

余晋阳托着满满当当一只盘子回到包厢的时候，余清明刚放下话筒和纪维嘉说话，他抬眼凉凉的瞟了一眼朱永也没打招呼，看到余晋阳时冲她招手。“逃出去这么久，看看你拿了什么现做的满汉全席啊！”

余晋阳在蒋虹姝的指点下挑选了餐台上品相最好、大厨最牛的菜品，志得意满的将两把叉子递给余清明和纪维嘉，“二位大爷，请品鉴。”

首届小学同学聚会在又热闹又怀旧又联通人脉的气氛中圆满结束，纪维嘉全家春节要去云南旅游，他就跟着余清明二人一起回余家拜早年。他和余清明去取车的时候，看到余晋阳和朱永又站在人堆里说话，也不住暗骂“明明这小子，管阳阳管得太紧，弄得人家当事人说个话都要避开他。这么大人了还和小时候一样，真是的，等阳阳出嫁那天看你哭吧！”Jessica，纪维嘉默默想，也许他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大年初五余大姑和陈阿姨起了个大早，一早就说要去拜财神，又说明明现在要接班了，以后公司全靠他，一定要让他一起上山。余清明前一晚陪银行行长打麻将打到快四点才回家，冲了个澡刚睡了一个多小时就感觉有人在他周围走来走去，然后就闻到一阵甜腻的香味混合着森林中潮湿的木头味道。费力睁开眼，看到已经穿着妥当的人一手捧着一坨什么软塌塌的东西吃得一脸满足，一手呲呲的拿着送他的香水瓶四处喷。“几点了？”

刚咬了一大口红糖八宝糯米饭的余晋阳一个没防备，吓得噎住，被扰清梦的人一个激灵翻身跳下床猛拍她的背，“快吐出来！”

余晋阳憋得通红的脸四处张望，见哥哥伸手接在自己嘴前，唉，真丢脸。

余清明托着手进了洗手间清理，出来后看到她居然又吃上了。“余晋阳，你是不是猪？你没看到你刚才吐出来的东西么，还能吃得下去！”

“可是，真的很好吃啊，甜甜的，而且是有层次的那种甜，你要不要吃？”

余清明把她手里的大饭团拿走，看着白嫩嫩的手心也不知为什么啪啪打了她两下，人一下就急了。

“你干嘛打我呀？”余晋阳摊着手心，气鼓鼓的瞪着他。

余清明感到心虚，他也不知如何解释，根本解释不了，就这么被她瞪着。

“是你自己伸手让我吐的嘛！”余晋阳自己解释他的奇葩行为，“还抢我的八宝饭，抢了又不吃，还给我！”

“我一晚上没吃饭，你也不说给我送点吃的上来！”恶人先告状。

“哼。”余晋阳转身就走，“陈阿姨给你准备好了，你快点换衣服下楼，我们要上山了！”

余晋阳踩着她的棉花鞋飞奔到楼下，一头扎在两个老太太中间告状，“哥哥打我，还把我的八宝饭团抢走扔了，还骂我是猪！”

哎呦，这还得了，陈阿姨立马心疼嚷嚷，“乖乖快给我看看，哎呀呀，看这打的，哎呀呀！明明这是越大越不懂事了，小时候一手指都不动妹妹的！”

余大姑也托着余晋阳红彤彤的手掌安慰，“怎么下得去手啊，还骂人！大年时节怎么能骂人！等出了正月，看大姑怎么收拾他！”

“嗯。”被疼爱的人以德报怨，“哥哥说他打了一夜麻将都没吃饭，现在很饿呢。”

“哦，很饿还有力气把妹妹打成这样子啊！我看就是给他吃的太好了！”陈阿姨嘴上念叨，身体却真实地表达了内心的关心，去厨房忙活了。

余清明打着哈欠下楼梯的时候，忽然感到身体一侧很烫，他转头望去，两双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他，一双眼睛饱含委屈嘴巴翘的老高。

咳咳，无中生有的咳嗽一声掩饰尴尬。“大姑，陈阿姨，咱们出发吧。”

“快吃点东西，哎呀呀，你长大了啊。”陈阿姨走上前去拉住他的手臂就往后背拍打，“打麻将打通宵，你爸爸的例子放着呢，你还敢你还敢！”

余清明被陈阿姨一路追着打到厨房，他就站着稀里哗啦迅速吃完早餐，碗筷一扔，连忙拎起桌上一堆收拾好的贡品往外冲，“走了走了，给财神爷上香可不能打人啊！”

余晋阳两只手分别挎着一个老太太喜笑颜开的走出大门。余大姑招呼道，“你去后座补觉去，我开车。”

余晋阳笑嘻嘻说，“我开我开，大姑你就坐副驾给我指路。”

“你行不行？”余清明到不知道她会开车，不过美国那边的确很早就学车了。

“别小看我哟，我可是一个人开车走川藏线的老司机，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余晋阳接过钥匙，喜滋滋的坐上驾驶位调整座椅。“哥你睡吧，保证让你感觉不到一点点颠簸。大姑，你指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