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孙子出事后，婆婆的世界就塌了一半。

悲伤过后她不止一次地去找梅花：“孩子是喝了你煮的那碗绿豆汤才突然那样的，你到底是怎么煮的绿豆汤？”

梅花很平静地回：“就按照平常那样煮，他们三个也都喝了。”

婆婆也就无话可说。

其实她并没有怀疑梅花下毒，她没有想过梅花会做这么恶毒的事情，只是觉得要么是绿豆坏了，要么是煮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什么东西，又或是放糖时出了岔子。

但梅花言之凿凿，而且其他三个孙子吃了确实都没事，她也就没了继续追问的由头。

很快她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孙子前阵子在树子庙的那场恶作剧。

树子庙其实不是一座庙，只是村头一棵老槐树底下，随意摆放着的一尊神像。

村民们每逢春耕秋收都会去拜拜，求个风调雨顺。

那天，孙子趁着她不注意，偷偷溜到那儿，一玩起来就忘了形。

他兴奋地围着神像转圈圈，最后竟一脚将神像给踹倒在地，还调皮地抓起地上的泥巴，往那尊本该庄严肃穆的神像脸上抹去。

婆婆得知后，急匆匆地赶到现场，只见神像狼狈地躺在地上，脸上糊满了泥巴，孙子则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

她连忙上前扶起神像，一边擦拭去神像脸上的污迹，一边轻声责备孙子几句，但心中并未真正动怒，她觉得孩子只是贪玩，追求新鲜感，并不是故意的。

现在想来，婆婆心中满是懊悔。

她责怪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严厉制止孙子，为什么没有立即带着他向神像道歉，祈求原谅。

现在，一定是上天对孙子的惩罚，才让他发生这样的事情。

是她这个做奶奶的疏忽大意，才导致了这场无法挽回的悲剧啊。

婆婆懊悔得直捶自己的胸口，可是孙子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再多的悔恨也换不回他的归来。

她现在每天除了哭还是哭，眼泪已经流干，但每当想起孙子那灿烂的笑容，泪水又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白天时她常常独自坐在门槛上，手里紧紧攥着孙子生前最宝贝的玩具，眼睛空洞地望着远方，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些什么。

像是在跟孙子对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邻居们看到婆婆这副模样，都忍不住上前劝慰：“孩子已经走了，你要保重身体，别太过伤心。”

婆婆回得非常直接：“你孙子死你也得哭。”

邻居们听了面面相觑，有的摇头叹息，有的则直接黑了脸，不再理会她。

梅花这个做母亲的，却是一滴眼泪也没有再流，有时候忙起来，甚至要忘记这回事。

但每当夜深人静时，她会因此失眠。

“都是婆婆逼的，把好好的孩子溺爱得没了样子，才让我走上了这条路……我如果不狠心，将来他只会更加无法无天，到那时，可就谁也拿他没办法了……”

“孩子，你是无辜的，希望你下辈子能投个好人家，别再遇到像婆婆这样的长辈……”

“也别遇到像我这样没有能力的妈妈，不负责任的爸爸……”

“如果当初不在乎被罚款，坚持把你带在身边，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这一切，都算是我欠你的吧，下辈子我加倍偿还给你……”

“儿啊，别怨我，我也是被逼无奈，是你奶奶，是她逼我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多少个不眠之夜，她就这样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远处。

这些话在她心里一遍遍回响，如同锋利的刀片，切割着她的心房。

每当这样的时候，她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孩子下葬的那一天。

儿子离世后的第七天，按照村里的老规矩，他的身子被草席包裹，没有华丽的棺材，只有最朴素的方式，送他踏上另一段旅程。

村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黑发人离世，白发人不能相送，只能由晚辈代劳。

对于大儿子这样的幼童来说，他尚未有机会成为别人的长辈，也就没有什么晚辈能为他送行了。

加上这场悲剧发生得突然，原因不详，于是他只能被悄悄掩埋。

事情由村里几位德高望重的理事们操办。

梅花偷偷去看了，她看着一铲铲黄土慢慢覆盖了大儿子的身体，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

大儿子的脸虽然被泥土遮住了大半，但露出的那一角，乌青得可怕，一只眼睛还睁得大大的，像是有什么话没说完，又像是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

随着泥土越堆越高，睁大的眼睛很快被掩埋，再也看不见。

那一刻，他与这个世界彻底告别了。

没有人知道是梅花毒死了孩子，一个人都没有。

已经过去好多天了，大家从对这事议论纷纷，到逐渐淡忘。

她的生活似乎恢复了平静，但她永远无法摆脱这份罪恶感与负罪感。

梅花现在恨透了婆婆，她觉得都是婆婆导致的一切。

可婆婆却丝毫不觉得，她反而觉得那是她能给大孙子最纯粹、最伟大的爱。

在她看来，她给的这份爱独一无二，无人能及。

如今大孙子离去，对婆婆来说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

她向陈庆生提出了一个请求，希望能把小孙子接到自己身边抚养，想从这份新的陪伴中找到些许心灵的慰藉。

梅花一听这话，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

她想起大儿子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想起他被泥土一点点覆盖的场景，心里就像被刀割一样疼。

怎么可能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小儿子身上？

她目光坚定而决绝，对着丈夫陈庆生一字一句地说：“我告诉你，陈庆生，你要是敢把儿子送去给你妈带，我立马就拿刀跟你拼命！”

婆婆见儿子那边迟迟没有动静，开始闹腾起来，一会儿捶胸顿足，一会儿抹眼泪，嘴里不停念叨：“我这把老骨头，孤零零的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跟着大孙子去了，省得在这世上受罪。”

陈庆生夹在母亲和妻子之间，左右为难。

最终他只能忍痛割舍对母亲的顺从，选择了站在妻子这一边。

这个决定，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婆婆得知后，怒火中烧，她认定是梅花从中作梗。

于是，每当梅花送饭过去，婆婆总是故意找茬，用各种难听的话来羞辱她。

“你大字不识一个，能教出什么好孩子来？别怪我说话直，没文化就是不行！男孩子就该给我带，那是我们陈家的根。”

“看看你的两个女儿，野起来跟没拴绳的狗似的，将来哪家敢要这样的媳妇？怕是以后要成了村里的笑话，让人指着脊梁骨骂！”

“你那个小儿子我其实不稀罕，但终归是个带把的，是陈家的根，我做的一切，全是为了这个家啊。”

“你那小儿子不机灵，整天跟个木头似的，反应迟钝，也不知道是不是随你，天生脑子就不灵光。这样的孩子，以后能有什么出息？哎！偏偏我的大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