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苏沅正由夜阑陪着赶往乾清宫。

长公主苏倾正在禁足，今日接风宴由她这位嫡公主作陪。

皇后班氏虽被钦安帝训斥，但她仍是一国之母自然要出席。当然也少不了执掌六宫的令贵妃，还有杨家人杨妃与杨妙仪。

过了乾清门便是外朝，今日晚宴还邀请了不少大臣，一时殿外人员众多。

苏沅的延晖阁在皇城的西面，进乾清宫走日精门，此时一列金吾卫正在对入乾清宫的人一一盘查。

苏沅疑惑，就是每年的万寿节都没有这么严查过。

走到近处，禁卫军与她行礼。

“见过哲城嫡公主殿下。”

苏沅微微颔首，似随意问道：“这是怎么了？”

一名穿着参军服饰的人恭敬回话：“昨夜寿宁门这出了刺客，还未能抓住，所以臣等领命搜查，确保晚宴万无一失。”

“刺客？”

想来金吾卫嘴里说的是太子和杨妙仪。

苏沅没说什么，移步继续往前。

才动了一下，只听身后有人喝道：“你站住。”

苏沅莫名回头。

原是金吾卫将夜阑拦了下来。

夜阑双拳紧握，眼露杀气，苏沅怕她真被人当成了刺客，赶紧在她动手前，说道：“她是本宫贴身侍女也要查吗？”

“请殿下恕罪，这是皇命，今日入乾清宫之人都必须检查。”

金吾卫直属皇帝管辖，只对他的安危负责。于他们反抗就是谋逆的大罪。

“既是父皇有令，作儿臣的自当奉命惟谨。”苏沅对夜阑安抚道，“你便听从参军的安排，切莫惹是生非，坏了规矩。”

夜阑自然听得明白苏沅的言下之意，今日如此紧要关头，一切以大局为重。

夜阑松开对方的刀鞘，服从道：“是，公主。”

苏沅点点头，随即从日精门进入乾清宫横街，原本想待在此处等夜阑。

才站定，斜刺里走出一名脸生的宫女向她请道：“哲城殿下请随奴婢来。”

苏沅想问她去哪，可见她腰上缀着乾清宫的牙牌，说明此人是钦安帝跟前伺候的人。

便没再多问。

一路走过汉白玉雕镂的丹陛，绕到了宫殿另一侧的直房。

人越走越少，她终究没忍住开口问：“你要带本宫去哪？”

话音还没落下，抬头见到一个熟悉的人。

绯袍绣云雁补子腰上银革带。

他背手立在一小撮栀子花前，清风吹起衣袂，似有暗香浮动，更衬得他渊渟岳峙气韵不凡。

苏沅怔怔看了一会。

“先、先生……”等意识到自己不该与他相见，回头去找那宫女，人早已不知踪影。

谢澍迈步向前。

她便急急后退。

两人始终保持着半丈的距离，谢澍终是停下脚步，俊秀的眉宇间氤氲着疼惜的神色。

“昨夜……”

“许久未见先生，学生这厢有礼了。”苏沅急切打断他的话。

她知道先生已经知晓她与陆忱之间的腌臜事。

遂鸵鸟地想，只要不挑明，他们至少还能维持君臣师生表面上的关系。

对于她的回避，谢澍心里早有准备，可真看见她脖子上露在立领外淡淡的印子。

一股愠气直逼喉头，重重咳了出来，一时无法自已。

“……咳咳……咳咳……”

“先生可是在狱中落下了病疾？”苏沅眉心纠结，语气焦急。

上一世谢澍每每这么咳嗽，就意味着他的病情又加重。

许久，谢澍才抚平胸口气息，轻轻摇头：“让公主担心了。”

八幅湘裙下的翘头履动了动，始终不敢向前，苏沅满心愧疚道：“是学生连累了先生，先生若不是为救学生也不会遭人非议入狱受苦。萧家也不会退婚……”

“不是。”谢澍语气坚决，“是下臣的错。”

顿了下，芝兰玉树的男子忽地有了激动，沉沉的目光似把利刃要剖开她。

望尽她的一切。

为什么愿意受尽屈辱也要救他？

他谢澍何德何能，让公主错付真心。

“您不该救臣，臣心甘情愿为殿下赴死。”

他知道了。

知道自己如何的寡廉鲜耻攀附阉人。

苏沅仰起头，唇角用力拉出一个笑：“什么救不救的，原就是本宫胡闹，才让谢少事得了不白之冤。

此事少詹事就不必再放在心上。”

眼前人虽是笑着说完，可天光下一切无法躲藏，浓长黑深的眼睫下泪光点点。

谢澍胸口阵阵刺痛。

在两人未注意到的远处，一袭同样明媚张扬的红袍走过横街。

黑眸眯起，一动不动地注视两处建筑缝隙间的人。

她竟然在笑。

在他注意不到的时候，对着另外一个男人笑。

苏沅，你好大的胆子！

“厂丞？”杨云崧叫了他两遍，陆忱才回过神来：“梁国公适才说了什么？”

许是转变的太快，陆忱未能藏好他要刀人的眼神，久经沙场的杨云崧也被他眼中的戾气骇得一愣。

继而顺着他刚才望的方向看去，但并未看见有什么异样，接着他的话道：“厂丞说今日有天竺国来的舞姬表演？”

恢复沉静的陆忱，眼底慢慢浮出一丝意味深长。

“除了天竺舞姬，今晚御戏监为庆贺梁国公胜利还朝还准备了一出大戏。”

杨云崧饶有兴致地问道：“厂丞可否先透露一二？”

陆忱举起食指轻摆，打趣道：“陛下特地嘱了要给杨公一个惊喜，咱家可不敢多言。”

“不是惊吓就好。”杨云崧看似在说笑，却是一语双关。

陆忱笑笑不语，不再接他的话。

眼角余光再向那处扫去，已人去楼空。

说完那句“不必放在心上”后，苏沅就落荒而逃。

等被夜阑找到时，她小脸通红。

夜阑见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眉头紧蹙：“公主上哪去了？不是让您在原地等奴婢吗？”

苏沅干笑，随意胡诌了句：“攀扯的人太多，想躲还被人追着跑。”

自从钦安帝要为哲城嫡公主尚驸马的事传出，各家大臣争先恐后想尽办法要上司礼监的名册。

如今能见到活的，自然要好好表现一番，若是得了她的青睐，那就是一朝飞上青天，满门荣耀。

夜阑对她的话没有疑虑，只道：“今夜公主不可再离开奴婢视线半步，不然性命堪虞。”

苏沅一怔。

不就跳个舞，打压一下杨家，难道要改朝换代不成？

相比上一世，时间上早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