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在阅景楼，陆忱总是穿着红色坐蟒官袍，配上他冷昳秾丽的容貌，让人想忽略都很难。

谢澍听见陆忱的声音，回首看去，未想身前娇小的身影猛然站起身。

惶惶不安的神情仿若小兽遇见猎人，惊恐中又不得不压抑的顺从。

瞧她这副模样，谢澍胸口莫名闷的慌。

陆忱快步走进众人视线中，苏沅赶紧从谢澍身旁离开，与陆忱错身时，手腕被拽住。

陆忱低头看她，冷声问：“殿下去哪？”

苏沅始终低垂着眼眉，小心翼翼回道：“我去旁边站着。”

她不敢看陆忱。

也不全是因为做了亏心事，大多是因为那日的坦诚相见，自己不知如何面对他。

但好似对方没当回事。

也是，宦官女人身体见多了。

自己一个干瘪小鸡仔的身材，正常男人都不见得有兴趣，何况不是男人的男人。

想到这苏沅提了提气，依旧缩着脖子。

陆忱见她这副回避的模样，又看见谢澍盯着他俩的手腕看，一口酸气不打一处来。

松了手，坐在上座。

“谢少事，坐。”

陆忱是皇帝钦定负责长公主进学事宜的主管官，自然享有谢澍同等的地位。

待谢澍坐下，陆忱巡视一圈众人，最后将目光定格在苏沅身上，语气淡淡道：“殿下为何闹事？”

苏沅被他问的一愣，差点跳起来。

“不是我。我没有。是班淑出言挑衅，杨妙仪气不过才动的手，我不过是拉架才被殃及池鱼。”

她一口气说完，旁边站着的人都帮她点头。

萧景微和温宥自是帮她的不用说，白云月还想做九公主的小姑子，更是卖力点头。

到了许婉婉这，她满脑子的开荒播种嫁接，她们说什么自是什么。

陆忱一直没说话，直到殿内伺候的内侍送来茶水。

他手里端着茶盏，缓缓掀起眼皮。

心念道，她的人缘竟那么好。

“真的吗？殿下没有其他私心？”

被他一语中瀸，苏沅心虚地哑了声。

他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他是我肚子里的虫子？

苏沅看见端茶来的内侍，想起好像刚刚打群架的时候，他人跑没影了。

想到此，她背脊一阵发凉。

这个后宫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但此时苏沅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脚趾抠着金砖缝，讷讷道：“没的吧。”

陆忱眼底浮上思量。

“啪”一声，将手中的杯子扣在梨花木案上。

“既是殿下这么说，那杨姑娘和班姑娘各有过错都要受罚。内宫的规矩不比民间，甚为严苛。

你们也看见了，哲城公主不过是在不适宜的地方问了不适宜的问题，便要受杖刑，那……”

说到这，他突然收声。

殿下跪着的两人，已然吓得瑟瑟发抖。

趴伏着的杨妙仪偷眼看苏沅，向她求救。

苏沅垂在身侧的手暗暗压了压，让她稍安勿躁。

她知道在杨妙仪御前献舞之前，陆忱不会轻易动她。

他这番话不过是想给伴读威慑，好让她们太太平平。

又是私会，又是淫诗，现在都闹到了在课堂上打群架。

他再不让她们知道点皇家威仪，怕是下一次就该跟着苏沅上房揭瓦了。

苏沅开口解围：“原是没那么严重的，只是小打小闹，我是不小心撞人手上，还请督主饶……”

陆忱阴鸷的目光投来，苏沅直接把接下来的话吃进肚子里。

他盯着少女脖子上那道血痕，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苏沅不知自己怎么又惹到他了，只能默不作声。

“厂丞可否听谢某一言？”谢澍见九公主被陆忱威慑，开口转移他的注意力。

陆忱敛目点头。

谢澍进言：“谢某看不过是小女儿间的龃龉，小惩大诫便是了。再则梁国公前日才出征，圣上又刚免了杨妃的禁足。宫内不宜用大刑。”

高人说话点明不点破。

他想说的是对杨妙仪不宜用刑。

陆忱原就不想动杨妙仪，留着她还有用。但此事若传于皇后耳中，又是个赶她出宫的借口。

幸好班淑也是当事人之一，班氏自会投鼠忌器。

陆忱顺着他的问：“那厂丞的意思是？”

谢澍道：“罚抄《女四书》三遍，明日交上，以儆效尤。”

原以为还需费一番口舌说服陆忱，未想他直接道：“一切听从谢少事。”

说完，起身径直朝苏沅走去。

陆忱的气势太强，苏沅骇得连连后退，直到撞上许婉婉才止住颓势。

“诶呦。”许婉婉叫了声，还挺无辜地问道，“九公主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要命了。

苏沅想躲进地缝里。

她知道陆忱就算是放过了杨妙仪她们，并不代表他会好心放过自己。

“厂丞，还有什么事吗？”谢澍起身问。

陆忱背对着他，目光炯炯地盯着苏沅，话是对着谢澍说：“没什么，就是带殿下回去处理伤口，课明日再上。”

听他说完，苏沅脸上的血色顿时全无，瞪大的杏眼里瞬间蓄满水汽，喃喃道：“我的伤不碍事，谢督主上心了。

我能坚持上课。不必督主替我请假。”

谢澍帮她说话：“我会请司药司的女官给哲城公主处理伤口。”

陆忱没有接他的话，而是挑眉看苏沅，问她：“殿下确定？”

话音落下，没有等她的回复，就独自离开。

陆忱的威压太大，苏沅咽了咽口水。

她自然知道他让自己确定什么。

他曾警告自己，若是她展现出一点对谢澍的喜欢，便要弄死先生。

这岂不是重蹈了上一世的覆辙？

苏沅不得不对谢澍福身道：“先生，今年我恐怕无法进学，还请先生见谅。”

说完跟着陆忱的步伐离开。

看着孱弱又坚韧的背影离去，谢澍广袖下的手缓缓握成拳。

那日陆忱在九公主闺房内就不知做何行事，如今更是众目睽睽之下胁迫公主。

一个奴婢竟如此猖狂。

她日日在后宫中受了这阉人什么样的威胁？

离开宝华殿时，时辰尚早。

苏沅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督主今日不用早朝吗？”

“陛下还在宜春宫，停朝一日。” 陆忱顿下脚步，低头看她，“今日我有的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