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忱抬头扬声道：“夜阑，送她回宫。”

“谢督主。”苏沅立即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多一秒她都无法和他单独在一起。

苏沅走后，陆忱独自坐在石凳上，看着满桌的菜，人像尊雕塑般一动不动，像是座巍峨的山，肩负着太多的沉重。

直到黑暗中传出窸窣的脚步声，他动了动耳朵，低垂的睫毛下终于泄出一些光。

“你如愿见到她了。”

黑暗中青袍露出一半，嘶哑的嗓音像是每讲一句都能磨出血来。

“阿宴对她好点。”

陆忱嚅了嚅嘴唇：“我没杀她。”

在他眼里，一个该杀的人，他没杀，就是最大的仁慈。

青袍男人没说话，只将不堪的脸隐在黑暗中，看着院中容貌昳丽隽秀的人。

他虽在明，自己在暗，但他并不觉得阿宴有多开心。

他肩负的太多，属于他的一切都被抹杀，甚至连名字都不属于他。而自己是个胆小鬼，只愿躲在人后。

陆忱拿起酒壶为自己斟上一杯。

仰头对空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滑过他的咽喉，人皮下的喉结艰难滚动。

“呵。”一道苦笑声划破寂静的夜。

你凭什么恨我？

*

京城郊外。

孤坟间，火把通明，几个穿着蓝布衫的抡着胳膊给个坑填土。

坑中被五花大绑的男人，双目圆睁，塞了布条的嘴呜呜直叫。

杨云维站在土坑边，瞥着不停挣扎的人，语气恼怒：“没用的东西，还说用的是秘药，天下无人可解。

一个女官随随便便两下，差点把我们杨家都搭进去。”

一旁的杨云崧比他冷静的多，转过身走到一座没有墓碑的野坟问道：“妙仪她还是不肯松口？”

跟在身后的杨云维搓了搓手指：“对不起大哥，我这女儿实在是被我宠坏了。如今还和九公主搅在一起，说什么也不肯听。”

杨云崧沉吟片刻：“也罢。后日送她入宫继续进学。”

“可万一她真被太子看上，到了御前她的身世岂不是瞒不住了。”

杨云崧转身看着他这个弟弟，犀利的目光里透着怒其不争的感慨。

当年为了个女人差点让杨家满门抄斩，现在又是这个人的女儿再次将他们杨氏一族推至悬崖峭壁。

“那就让太子看不上她。”

“可……”杨云维犹豫了下，还是告诉了大哥，“可好像仪儿已经引起了太子的注意。”

“什么？”杨云崧怒目瞪着他，“你为什么不早说？”

杨云维抿唇：“我原以为让她装病就可以不去进学。没想到九公主会搞出这一茬。”

杨云崧冷哼一声：“怕是她背后有人指点。”

“大哥，你是说陆……”

杨云崧目光转冷，望着不远处已经填了大半的坑，缓缓道：“那时他年纪尚小，又受了宫里的规训，应是不记得当年的事。

这么说来，我还是低估了他。”

顿了下，他往回走，边走边道，“去年冬天北方暴雪，冻死不少牛羊牲畜。瓦剌怕是要缺衣短食，来我们这不请自拿。”

杨云维登时明白他的意思：“大哥，你是说贵妃娘娘要复宠了？”

杨云崧笑而不语，走出一段距离后，又道：“如果事情败露，我们还有十七皇子，那就拼死一搏了。”

杨云维没想到一向稳重的大哥会同意他的提议。

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两人渐行渐远，背后的坟包又多出一个。

杨云崧和弟弟道：“那件衣服别留着了，快去处理掉，不然后患无穷。”

*

苏沅回宫后，早早洗漱躺尸在床榻上。

夜阑看她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也懒得理她，福了福身：“公主，奴婢先告退了。”

夜阑一走，苏沅立即睁开眼，借着幔帐外两盏落罩灯笼的暖光盯着床顶。

她好想和人说说话，可这偌大的后宫之中，她竟找不到一个。

“阿飘，你在哪？”

“你知不知道陆忱就是个变态混蛋，动不动就要杀人。”

“他竟然把他折磨成那个模样。”

“忱哥哥……”

渐渐，灯芯越来越长，光线越来越暗。

少女在迷蒙中沉沉睡去。

隔日，所有伴读再次入宫。

比起杨妙仪的神采奕奕，萧景微的脸色不好。

温宥小心翼翼地问道：“萧姐姐是有哪不舒服吗？”

萧景微扯了扯嘴角：“没……”话说一半，目光落在远处，面色更是苍白。

温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长公主苏倾出现在宝华殿前的广场上。

众人行礼：“见过怀庆长公主。”

苏倾没有叫起，路过萧景微身边，走上殿前的台阶，停住了脚步。

回首居高临下地看她。

宝华殿的台基不高，只有五道台阶，喻圣人的五德。

人人都称萧太傅孙女乃大鸢朝第一才女，在苏倾看来不过如此。

再好，也只是臣子。

只能甘于阶下。

就像是她的爷爷，见到汪楼还得以礼相待。

温宥听见一声冷哼，微微抬起头，目光是难以掩藏的恨意。

苏倾仰着下巴继续前行。

蓦地，一道如风的身影从众人面前一闪而过。

撞开苏倾的肩，奔入大殿内。

苏沅像是没看见苏倾，站在自己座位前拍了拍胸脯，大喘气道：“还好没迟到，要是被告到督主那，又该跪……”

被撞的趔趄的苏倾，要不是身后班淑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现在她就该趴在大殿的金砖上。

“苏沅！”

苏沅转身，见苏倾杏眼圆睁地瞪着她，不满地拧了拧眉：“皇姐有什么事？”

班淑替苏倾说道：“九公主撞到长公主了。”

“啊！”苏沅装作无辜，“原来是皇姐啊！我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挡本公主的道。”

“苏沅！”

被她呛的说不出来话的苏倾，撸起袖子直奔她而来。

她还不信了，自己治不了这小贱种。

眼看着苏倾锋利的护甲朝着苏沅白嫩的小脸招呼上去，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苏沅迅速扯下挂在腰上的东西，贴上苏倾的脑门。

“圣驾在此，谁敢造次。”

苏倾愣了下，向后退了一步，才看清她手里的东西。

金灿灿四个大字“不管专属”。

“哗”一下，殿内就剩下两位公主站着。

苏沅挑高眉毛，戏谑道：“皇姐不跪吗？”